第121章 洞庭之圍8

百道目光射向棧道前孤孑的程雪渡。

葉玉棠也微微揚頭, 等著他怎麽說。

程雪渡想了想,答得倒也算誠懇:“是。當年事皆是我之失,惡心邪欲, 欺瞞旁人,辜負父親重望, 更對不住夢珠。事關本門清譽, 宗戒師父又素來治尚嚴肅, 若非夢珠心軟求情,此刻恐怕已沒有程雪渡這個人。”

當年程雪渡受重誡,如今君山島眾人回想起來仍覺得憷然。

原來竟是因為這樣一件事——程霜筆心想。

他一席話包攬所有罪責, 罰也罰了, 又早已求得師長、妻子原諒。家有家法,門有門規,這麽些年過去, 對這樁私情,旁人倒已無權責問。

仇靜贊許道, “時過境遷, 當著諸位,仍敢於陳情認錯, 倒也算可敬可嘆。”

隨後看向湖心紅影,搖了搖頭, 不知為著什麽事情犯愁。

葉玉棠也看向仇靜,稍加一想, 不免笑了起來。

她想起一件有趣事。

那時師父遣幾位師姐妹去江陵府遊歷習武,便有裴沁。刀宗也去了幾個人, 結伴數月, 她與人生了情愫, 也只得同行姐妹知道。

後來東窗事發,夢珠哭死幾回,宗主又是知名女兒奴。雖“只手把吳鉤,長鋒挑天下”,俠行義舉無數,奈何鳳谷獨立於五門之外,不受五宗規矩管束,門人又皆是女流之輩,這公道饒是程宗主想破腦袋也不知該如何討。

經人提醒,總算想起仇谷主曾受教於終南山,便去請了余真人。

余真人也不好管教女徒,想起仇歡常送門下弟子去仇靜處習經史子集,權衡再三,最後叫了這位仇山長前去說理。

誰知山中還有幾位姑子,一時憤慨,忍不住跟去鳳谷“仗義執言”,見面便拿出長輩架勢,說她“治下不嚴”,要替她管教弟子。

仇歡向來護著裴沁,自然不肯交人。

裴沁卻不以為意,走到那幾個姑子跟前講了句,“做了就是做了,沒什麽好不敢認的。”

將一眾八婆噎個不輕。

仇靜恨其不爭,“如何輕易委身於人?豈知所托非人?小小年紀落人話柄,將來豈不是被人指著鼻子罵一輩子?”

裴沁答得面不改色,“誰年輕時不曾在臭男人身上栽個大跟鬥?”

活脫脫一副受了仇歡言傳身教的語氣,倒像是仇谷主親手打了那幾個姑子幾個響亮大耳刮子。

仇歡應付那幾個姑子應付了好一陣,什麽“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難聽話一並聽了,卻沒往心裏去。往後同她提起這事,都當笑話似的講。

仇靜這一搖頭,自然是覺得裴沁被仇歡養廢了。

見她笑,不由問,“你笑什麽?”

葉玉棠回神答道,“想起,為這事,仇山長專程還去南嶺山教訓了我一通。”

仇靜冷哼一聲,“那哪是我教訓你。”

葉玉棠嘴上道,“不敢。”

臉上笑意卻掩不住。

那方裴若敏沉吟半晌,忽然想起別的事,恍然驚呼,“對,對!那便說得通了。”

眾人聞聲皆看向她。

裴若敏道,“蛇母屠戮中原,殺人無度,可大葉杜鵑與他不同。巴德雄所傷,皆是中原高手,只除了……”

程雪渡微眯眼,追問道,“只除了?”

裴若敏哀嘆道,“夢珠姑娘與你們的孩子又做錯了什麽。”

她緩緩望向葉玉棠,“若不是你心生嫉恨,叫父親加害夢珠,她們母子又豈會遭毒手?”

周遭低語不斷,不少人連連點頭。

見有人附和,裴若敏越講越憤慨憤慨,那架勢,就像落魄書生說評書,忽然叫了座。

葉玉棠忽地又笑起來。

裴若敏臉色一僵,指著她,“她若不是雕心雁爪,這時候怎會還笑得出來。”

葉玉棠道,“說起嫉恨,倒不必非得是在下。你說是不是,程三?”

程雪渡閉了閉眼,像是陷入了什麽痛苦回憶。

裴若敏腦子轉不過來,但若要問句為什麽,又像顯得腦子不大好似的。

始終沉默寡言的長孫茂卻已先開口道,“什麽事?我怎會不知道。”

葉玉棠回想片刻,道,“那時尚還不識你……”

那倔丫頭,到底不過及笄之年,一日思念心切,自作主張策馬去洞庭尋他。

入了嶽州城,未到渡口,卻先在演武場尋見了程雪渡,之後便一聲不吭回去哭了一場。

“一瞧那背影我就知道是他,可馬背上還有個人,”略沉而啞的獨特少女聲線仿佛就響在耳畔,“往日他帶我去以刀會友,有輸有贏,過完招與人席地而坐,說武論道,我就趴在馬背上聽他們說話。那匹烏騅都識得我了,演武場那麽多人,聞著味就朝我奔來,將背上姑娘嚇得不輕。他趕來安撫馬駒,遠遠看見我,牽著馬頭也沒回走了,沒有一絲一毫猶豫,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