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千萬孤獨下(第5/8頁)

長孫茂聞聲走到船頭,見遠處濃霧消弭之處,一脈起伏遼闊黑色沙丘浮於海面,沙林山谷之中,有一灣清潭白瀑,潭邊古木參天、郁郁蒼蒼,閣子屋舍依山而起,其間神霄絳闕,仙山樓閣,琪花瑤草,白鳥穿梭……長孫茂這才知曉,世人口中所說仙山,原來只是海上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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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漸漸又三個月,輾轉儋羅、琉球,耕不知用牛的蠻荒之地,山野之中長有諸多仙藥,島民也不知如何取用,一路行來,所獲頗豐。有時接連一月都見不得個人,尹寶山窮極無聊,只得每日同他講劍法。什麽摘葉殺飛鳥,什麽筷子撚遊魚,眼所見兵刃至……在島上數月,長孫茂每日穿梭於林間海上,手中雖無兵刃,出招卻愈準,且漸漸招式無形且無聲無息,偶有一日夜裏,兩人圍爐說劍,尹寶山趁他不留神擊石飛出,長孫茂不過話音一頓,接著往下說時,手中撚石把玩,漸漸才意識到一年來頭一回截下了尹寶山的兵器,卻是在無知無覺之間。悛惡劍第二層境界,心領神會,也正是在這無知無覺之間。

回到中原,偶遇敵手,尹寶山大多放任他一人抵擋,漸漸再難有敗績。可惜中原仙藥越發難求。又因在島上耽擱數月,藥期將至,卻仍還差幾味雉鳳髓。劫復閣費了些功夫才打探到,太湖刀客盧定塵家中藏有六錢雉鳳髓。前來遞消息的馬手還說,盧定塵家中無人重病,只因市上雉鳳髓漸少,盧定塵留著這六錢靈藥,以便日後坐地起價。

長孫茂起初帶著雙倍市價的銀子,往姑蘇求藥。誰知在春雪塢同他好聲好氣講了十余日,盧定塵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舍藥。好賴話說盡,眼看交藥之期將至,長孫茂不得已趁夜飛入春雪塢,一舉逃過塢中十二連環箭與百名刀客追殺,至黃山附近方才擺脫春雪刀客。

之後相安無事了一段日子。南下去往小仙人墓,剛入劍州,兩人在青城山下茶攤歇馬避雨時,十三名春雪刀客壓低氣息,從周遭向茶攤包抄過來。

長孫茂偏頭避過背身一刀——只見周遭茶客早已逃入山林不見蹤跡。

一側身,閃開斜方一刺——轉頭一看,連尹寶山也不知逃哪兒去了。

長孫茂嘆了口氣。

他早該想到。

袖中銀灰一現。

茶攤上玩耍的三歲小兒惦記著自己的小狗阿黃,從山道上踉蹌而下時,親眼見到一刃薄氣斬斷雨線。

十三名黑衣刀客在那一瞬間遠從茶攤中飛墜而出,栽入雨水之中呻吟不止。

灰衣人走近時,稚童嚇得往後縮作一團。

幾步開外,他停下腳步,從臂彎中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只黃色小狗,在袖上揩去零星血水,方才置於地上。

小黃狗蹦蹦跳跳的朝小主人奔去。

稚童眨了眨眼,回過頭時,灰色身影已消失在雨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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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尋到尹寶山,長孫茂只得只身回到劍州客舍之中,換下濕衣,便有人上門來。

來人是江映。

自從思州一別,偶爾經由各城鎮馬首得知彼此消息,但兩人已一年未見。

長孫茂有一瞬猶豫,方才出口,問他,“我該叫你什麽?”

江映笑著說,“重甄。”

他臉上久不見笑容,語氣帶著戲謔,努力想找回往日兄弟談笑時的自如隨性。他自己也並不適應這新名諱,周身都透著一股不自在。旋即自嘲一笑,不再多言。

江映自然沒能尋到幕後主使。殺了蛇母後,將玉龍笛譜交給江余氓,算是向父親謝罪。從那以後,他便不再姓江。

他也不常再去思州,宅子無需旁人看管,紫蒓與阿露沙回了劫復閣,便將啞仆也遣了。

長孫茂只是不知他此刻為何身在劍南。

重甄不再多話,道名來意:“要不要來劫復閣?”

不等他應聲,重甄接著又說,“與其回回來我這買消息,不如索性入了劫復閣,免了中間這層周折。而且,往後尋藥更是不易,那些不願交出仙藥的,多半都是盧定塵這般難纏人物,只怕一個比一個難對付。”

長孫茂沉思片刻。

重甄接著又說,“下回再遇見,明爭不過,也只能暗奪了。”

長孫茂想了想,忽然說道,“一張人皮面具,一個囚牢之名……”

重甄笑道,“做事便方便多了。”

長孫茂說,“好事長孫茂做,惡事惡人磨。”

“何來惡人?你是借,不是奪。來日弟妹病好了,再歸還不遲。”

見他遲疑,重甄並不催促,只說,“這幾日我都在劍州,想好了來告訴我不遲。”

重甄離去之後,長孫茂在黑暗中獨坐了許久。

聽得些微響動,立刻披衣出門,四下一尋,便見尹寶山在屋頂坐著,晃蕩手頭兩壺酒。

一揚手,長孫茂隨之上了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