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浮世2(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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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一路,她隱匿行蹤,間或給他留下一個只有兩人能懂得的暗號。無人處偶爾露面,至入夜方才潛入客房之中,悄悄躺在床榻空處和衣而臥。

日曬久了,肌膚上都會起一層淡淡細鱗。第二日入洛陽城,他便尋到一家裁縫鋪趕做了幕籬,出了城郊,掛在一株杏花樹上。打了尖回來,幕籬便不見了。復又將一疊魚生置在樹上,細密樹葉之間,一只起了鱗的手在他手背上留下清涼觸碰。過後,魚生便被收走了。

靜靜等一陣,待兩粒熟透的杏子落入枯草之中,他笑著拾起,便又騎馬向少室山上去。

師父去後無碑可憑吊,去往琉璃寺拜山的香客在狹小山道上熙來攘往;故她依舊只能藏於暗處,不敢與他並肩同行。

樊師傅本只是個飯頭僧,尚不及替師徒二人悼亡,卻不得不先為別的事忙活起來。每日早起添油點燈,下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面,灑掃香堂、擦拭佛像,換去被雨水沾濕的白色紙花……做完這一切,天不過才蒙蒙亮,前來祭奠的施主便夠他接應好一陣。

前幾日忙到一整天喝不上一口水,至這一日,方才好上一些。因下了一整日的小雨,山路難行,過了午後,香客便漸漸稀少起來。樊師傅就著早晨炭火余溫烤上一只胡餅,院中捶腿,方才喘上一口氣。

一見到長孫茂,幾步上前來握著他的手,兩行淚淌下來,直嘆氣道,“你看,如今這般,樊師傅都不能同你賀喜了。”

他垂下頭,“實在也沒什麽喜好賀的。”

難得相聚,實不願如此沉悶。

他與樊師傅在石凳上相對坐下,展開油布包,露出裏頭這一路來的“戰果”:熟透的杏子,桑葚,柑橘,大棗……零零總總十多種果子,皆是她這一路上摘來的。

樊師傅雖不知他突然前來為何攜這些野果,但也知曉是孝敬師傅的,舀了井水將果子清洗幹凈,又是一番感沛,“大師生前除了我這手齋飯,也就愛吃一些瓜兒果子的。往回,大葉子每每從外頭回來,總不忘給師父尋些好吃的果子,也是為難她有心。如今……”

長孫茂岔開話題,“往後,樊師傅作何打算?”

樊師傅道,“如今山上香客尚且還多,若閑下來,日日睹物思人,只怕一把年紀經受不住。過些日子,來祭拜的人少一些了,便離山回鄉去,省的日日想著從前與大師下棋的日子——你小子也是,往後沒事,別老往這山上跑,怪傷心的。回家過你的好日子去,婚期定了沒有?”

長孫茂不語,只從樊師傅手中接過洗凈的瓜果,奉到佛像前。

樊師傅走到齋食堂,揭開爐蓋,忽然愣了愣。

裏頭空空如也。

樊師傅摸摸腦袋,道,“我明明記得溫了只胡餅,怎麽沒了?想你師姐,從前我在灶上做飯,她也總愛來偷東西吃,好像上了桌就不香了似的……哎,你看我,這睹物思人的毛病,總不見個消停。日子依舊,人越發傻了。幹脆重陽一過,便收拾東西回鄉去罷……”

長孫茂聞言回頭,忽地一笑,道,“我幫樊師傅劈柴。”

樊師傅從柴房拾了捆柴出來,聞聲說道,“倒不用。哦,只是大葉子出門前,去藏經閣借了幾本書沒還。我騰不出身去,也不懂那邊的路數。正好今日你來了,若有空,幫你師姐將書給還回去。”

長孫茂從經堂走出,遠遠問,“書在何處?”

樊師傅道,“大葉子那間僧寮,床上不就是?”

他走過長廊,推開第二間屋門,便見她盤著膝,靜靜坐在通鋪中間,手頭掰著胡餅,膝上置著一本臨走尚未看完的書,邊吃邊翻書,並未留神有人立在門外看了她許久。

有香客冒雨前來,樊師傅急著去門前接香,走進長廊,詢問一聲:“尋見了嗎?”

他應道,“尋見了。”

再回頭,通鋪上已沒了人影。

寮房窗戶大敞,外頭雨星子濺進屋來。門邊置著兩把紙傘,他拾起紙傘,匆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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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天下著小雨,一群小沙門匯聚於東面曠野的草棚下聽經打坐,一位為首的師兄正為諸人講著《心經》。藏經閣外講經壇本是個熱鬧所在,此時除了三兩被罰弟子,壇場上四面寂寂。

藏經閣中常有護院高僧把守,又有接引師兄輪值。他本想叫她在無人處等他,一轉眼,身旁影子已上了飛櫞。他執著油布包的舊書,從大門而入。

無人冒雨前來,藏經閣中空無一人,只零星點了幾支燭。天色昏暗,閣中更是昏沉沉的,適合午後打盹。

接引師兄趴在桌上睡得正香,長孫茂走進閣中,將書置在桌上,沒吵醒師兄。

梁上人膽大了起來,落在二樓闌幹上,身影一晃,輕手輕腳走進了書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