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蛇母3

葉玉棠聽見一陣經懺之聲。

萍月向左一歪, 伴隨水滴墜落之聲,什麽東西從她耳道內滑了出來。

她覺得奇癢無比,想去掏撓耳朵。剛坐直起來, 一股子腥臊熱流便自鼻子裏流淌下來。

對面僧人手執木盆,樂呵呵的笑道, “對了, 對了, 原來如此。”

木盆中盛水,水面飄浮著一粒暗紅擺尾的小蟲,比蛞鬥更小。

僧人接著說, “有人在你耳中置了粒鬥米羯, 令你暈頭轉向,故只能在這山中打轉,總也出不去。”

萍月張張嘴, 想說話,滿腔屈辱、怨氣, 徒然只化作呵出的一口熱氣。

僧人道, “只是說不了話罷了,不打緊。眾生生死輪回, 皆出自口、身、意三業。行閉口禪,可減口業, 免諸多災厄。為人者,無語何來罪業?閉之人口, 方得大果。”

萍月歪歪頭,好似聽懂了, 又好似沒動。又像覺得這僧人絮絮叨叨的, 奇怪的緊。

師父這人就這樣, 總這樣樂呵呵的。成天累日,大事小事,喋喋不休。總掛在嘴邊的,乃是一段七字決:“好吃”,“不錯”,“不打緊”。

有時候,你會覺得他話多的要死,只想避得遠遠的,找個地方清靜清靜。

有時候,你心頭不爽,但一見著師父這張笑臉,卻又覺得,什麽都好了。

葉玉棠盯著師父看了又看,不免好笑得緊,又有點想念。

眼裏噙著淚,嘴角卻不自覺上揚,視線一點點專注起來。

師父端起盆子,走到屋外。

萍月起身,跟了上去。

這處乃是損毀的小寨,吊腳樓環形而圍,位於一座山丘之上。臨水那一面,數棟房屋不知何故遭人損毀。月色底下,數名工匠背負木塊鐵斧,正在修補損毀處。自缺處,可遙遙望見壁下河流,與遠處雲山霧罩的雲台山脈。

師父一路端著木盆,穿過門洞,走到崖壁,撚了片枯葉,擦亮火石引燃。就著水,點燃木盆之中的鬥米羯。溜滑的蛞鬥擺了擺尾,在水面化作一道青煙散盡。師父旋即將盆中水傾入江中,轉身而回時輕拍手掌,那修築房屋的諸多工匠,都自梁上跳下來,跟在師父身後。

每個工匠,臉上皆肌膚皴裂,生出網狀細鱗,月光下呈現淡綠幽光。

萍月忽地睜大眼睛。

師父卻淡淡笑道,“我們皆是一樣的,沒什麽不同。雖偶感暴躁,但也非不能自抑。若無外物逼催,你不傷人,人自不會傷你。”

萍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師父一邊走,一邊輕輕敲擊木盆底。越來越多蛇人從吊腳樓中走出,十分有序的跟隨師父一路走進雨亭下的長桌畔。

桌畔挖了條水渠,水流嘩嘩作響,渠中有鮮活遊魚,正隨流水奔騰。

桌上置了案板、與一只小圍爐。

師父以火石點燃圍爐,爐上立刻騰起藍焰。

掌刀蛇人以一手入水,擒出兩只肥碩青魚,兩面稍稍過火,左右各一刀,兩刀撇凈魚鱗,再各三刀,撇去鰭、尾與頭,掌在案板之上,眨眼之間,便已手起刀落數十刀。青魚皮膏連白肉,皆被片作蟬翼般大小的魚膾。掌於刀上,稍稍過火,置於盤中。

魚膾片得美,刀功更是極佳,生前也不知是哪派門下的卓絕刀客。

一眾蛇人圍桌而坐,擊掌歡呼起來。

萍月望著魚生,自覺饑腸轆轆,口中津液頓生,手執筷子,埋頭大吃起來。

·

一餐飯畢,眾人吃飽喝足。

待到月上柳梢,師父將眾人聚在庭院之中講經。

先講金剛經,而後講心經。從“如是我聞”講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說得一眾蛇人昏昏欲睡,連帶著葉玉棠也跟著昏昏欲睡。

萍月卻凝神靜氣,聽得異常專注。小小身子,把背挺得直直的,在一眾耷拉著的腦袋裏格外顯眼。

講完心經便停了下來,淡淡笑著,慢悠悠的問,“我去外面尋一尋散落的受傷之人,有人要跟我去嗎?”

眾人皆打著瞌睡,獨獨萍月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師父贊許的點點頭,背上裝有竹挑、長索、鉤子、藥囊的簍子,與萍月掩上聊勝於無的寨門,一同出了寨子去。

萍月隨著師父七拐八彎,上了一座山頭,又下了一座山頭。

經過一座座城鎮村寨,遊走於屍堆枯骨之中,抑或在空城街巷的頹垣斷壁裏頭,間或尋到一兩名一息尚存的活人抑或是蛇人。

若是此人饑餓,便自背簍中尋出食物予之充饑;若是受傷,便喂以內、外創藥;若是氣若遊絲,師父便在一旁喋喋說個不休,先喂些水,再喂些吃食,耐心極佳。

若是有人深陷毒蟲穴,師父便將背簍中的竹節,一節一節接上,在尾部再接一只彎鉤,如此,便在蟲穴外,將人勾出來;

若見有人定在貓鬼陣中,師父便叫萍月在陣外等候,徒步走入貓鬼陣心,將受傷之人背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