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歲月迷局(第2/2頁)

“是君子文心?”他問。

“是禮法道義?”他又問。

“還是你所謂的天道公理?!”

他站了起來,仰天大笑:“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是錢,是無數的錢,是金山銀山!是權力,是一呼百應,是敬畏匍匐!”然後他收了笑聲,冷冰冰的看著傅元青,“你這種連身籍都沒有的閹人,怎麽懂我的苦衷?”

“天下淒涼悲苦之人太多,與他們的卑微渴求比起來,你所謂的苦衷,更像是借口。”傅元青輕嘆,“太可惜了。”

“你說什麽?”

“錢也好,權也好。這些世俗之物,原本並不存在。不過是為了讓世人有所爭有所圖而捏造出來的虛幻。”傅元青道,“我以為我們志同道合,原來你竟一直樂在其中,心甘情願作繭自縛。”

他又搖頭:“太可惜了。”

於睿誠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傅元青,你是在嘲諷我嗎?你難道比我好的了多少?你就算下半輩子標榜正義,只要你還是閹人,還在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上,你就是佞幸!就是霍亂朝政的奸賊!那些個因你而活得更好的販夫走卒永遠不知道是你讓他們能多賺幾錢銀子,多喝一口稀飯。他們還會在茶余飯後議論你,唾罵你,從說書先生那兒聽到誣蔑你的段子。你秉持所謂的道,總有後悔的一天。”

傅元青笑了:“不是那樣的。”

“什麽?”

“我以前以為因為我微賤身份,定會有以身殉道的必然結局,自苦自憐久已。”傅元青說,“可我現在明白了,不是那樣的。我所行之道,異常崎嶇,然若真能實現,民衣食有余,安居樂業,便是販夫走卒亦能保暖富足。民智因此可開,路不拾遺,外戶不閉,海內升平,則盛世再現可期。這樣的道,不是我一個人的道,而是眾人踐行之道。傅元青不過其中滄海一粟,又何必得到什麽人的歌頌。我行此道無悔,與我同路之人甚多,亦必無悔。”

於睿誠臉色難看之極:“一派胡言亂語!”

“你不信,我沒有辦法解釋。”傅元青說道這裏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道,“還有一事要告知。於家的案子今日已定謀反大逆之罪,聖旨已宣。誅三族,財產盡數充官,於家族親革職削官,永不錄用。於閣老梟首示眾。你……淩遲處死。”

於睿誠怔了怔,臉色有些蒼白,輕笑兩聲:“按照大端律法,謀反大逆要誅九族。蘭芝,十幾年了,你還是不長記性,這般心慈手軟。”

“嗯。”傅元青沒有否認,垂目道,“自傅家遭難,這樣的場面我見不得。立秋那日,便不去觀刑了。”

“好。隨你。”

傅元青道:“來人,把酒送來。”

獄卒從外而入,拿著兩個碗,一壇子開了封的酒。

是那半壇子充作物證的桃李春風。

傅元青倒了兩碗酒,遞給於睿誠一碗,他對於睿誠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然兄弟情義我心中銘記。飲盡此酒,情誼兩散,就此別過。”

於睿誠看著那碗酒,慘笑起來:“哈哈哈哈……”

傅元青依舊垂目,雙手執碗,亦喝幹了碗中的桃李春風。

就算是醇香十幾載的酒,入喉時綿長,可落入胃中,便像刀子般的讓人痛楚。

兄弟情義從眼前一晃而過。

酸甜苦辣便從這一碗酒中品出。

傅元青將空碗摔碎於地,這才緩緩擡眼看向於睿誠。

他正抖著手,接過那碗酒一飲而盡,汙濁遍布的臉上被兩行淚水洗刷,顯得滑稽可笑。

歲月如此作弄眾生,只需慢慢流逝,推著曾經的友人走向了不同的溝壑,隨隨便便就抹殺了過往的風光,改寫了原本以為命定的眾生結局。

傅元青退後兩步,躬身作揖道:“通達,今生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