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太陽雨

太液池畔清音起,雲外河山入夢觀。

“老祖宗,這兩句挺有意境的。怎麽不寫了?”

傅元青入宮為掌印第一年的中秋,在太液池畔的玉熙宮中入宿,少帝已眠,傅元青在宣紙上寫了這兩句,便停了筆。

墨滴在了紙上,暈染成了一灘黑色的汙漬。

曹半安忍不住去勸慰。

傅元青回神,緩緩放下筆,有些悲傷的笑了笑:“心境不再,此等故弄風雅的詩詞,便寫不下去了。罷了……”

他走後,曹半安將那宣紙疊好,仔細收了起來,保管多年。

*

從詔獄出來,往傅宅去的路上下了些雨。

太陽還在,只是多了些薄薄的雲彩,於是便有些透明的雨落下。

傅元青在車上十分安靜,直到車子終於停下來,他才回神,對帶著天將軍面具的趙煦道:“我去去就來。”

趙煦握了握他的手:“好。”

傅元青便從車裏下來,百裏時和方涇已經在門口等他。

這是自上次離開後,傅元青第一次回來,他走到二人身側,雨還在下著,方涇神情憔悴的撐開傘,為他遮風擋雨,三個人便一路入了宅門,往聽濤居而去。

“他在大獄裏受了太多刑。”百裏時說,“刑杖打斷了脊柱,腰部以下動彈不得。還有那些穿過胸膛的鋼釘,也不知是多少人用過,不幹凈。我用了藥,也挖了好幾次腐肉,奈何天氣太熱,內裏怕是早就潰爛了。”

方涇在哭,沒有哭聲,只是在落淚。

他沙啞著問百裏時:“大荒玉經不能用嗎?不是可以找人雙修救命嗎?東廠裏死士那麽多,我替曹哥找來就是!”

百裏時與傅元青對望一眼。

然後百裏時才道:“不是每一種病症,都適合大荒玉經。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雙休。曹秉筆經脈寸斷,如何雙修續命?”

方涇用袖子胡亂擦著臉,可是臉頰上一直濕漉漉的。

“我不信。曹哥這麽好的人,在內監裏仿佛是大哥似的,對誰都那麽好,那麽溫和,怎麽就不能用大荒玉經……我不信!”

他們走到了聽濤居外,停下了腳步。

“自被擡回聽濤居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一直高燒不下,就算是拿最好的靈芝人參吊著,也到了強弩之末。”百裏時對傅元青說,“他今日早晨醒來,說想見見你。”

“好。”傅元青說,“我去見他。”

他便入了聽濤居。

方涇的淚更洶湧了,他仰頭看天,想要讓淚不再落下。

*

曹半安自被從大獄救出後,便沒有再送入宮中,而是搬入了聽濤居,在傅元青曾經的那間寢室居住。

傅元青進去的時候,他靠在一張軟榻上,向著窗戶,人還在昏迷中,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不曾醒來。傅元青也沒有叫醒他,只是搬了張凳幾坐在他身側,看著外面的雨。

“我記得您入宮那日。”曹半安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同他一並看著雨,他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的好,說話甚至有些底氣,“李公公讓我把掌印值房收拾出來,我問師父誰要來住。他說是您……”

曹半安雙手抓住蓋在下半身錦被:“我聽到的時候,便極開心。您那會兒家中剛遭了大難,又陷落浣衣局,明明這樣不對,可想到以後的每一天都能見到公子,我卻高興極了。”

“那本就是事實,沒什麽不對。”傅元青回他,“入宮掌印時的忐忑,都因為見到了你,而歸於安定。我在宮中的順遂,有多半都是你的招撫,半安。”

“是嗎,那太好了。”曹半安有些欣慰的說。

他側頭去看,傅元青倒好茶,遞到他的手邊,他接過來捧在手中,垂目輕抿,溫茶入喉,不過是陳年的毛峰,卻品出了玉液瓊漿般的甘甜。

過了一會兒,雲被風吹走了。

太陽雨停歇,水光霧氣在半空中來不及散開,被太陽擦出了一條彩虹。

淺淺的,若隱若現。

美麗淡雅的像是一幅水墨畫。

曹半安回頭去看,此時,陽光正百般溫溫和的撫摸傅元青的臉頰,眷顧著他一直仰望的的存在。

“公子……”他低聲喚道。

“我在,半安。”

“公子,我、我能……能不能,握您的手?”他問。

傅元青握住了他滾燙的手。

他手中攢著一張發黃的宣紙。

傅元青展開來看……怔了怔。

曹半安緊緊盯著傅元青的眼睛,對他說:“這是第一年……第一年的時候,您您寫過的兩句詩,後來,後來便寫不下去了,說心境不再。如今、如今一切都好了起來。我一直想聽下兩句,公子,您能不能……”

此時他的溫度正在迅速流逝,沸騰的體溫變得安靜,讓曹半安覺得這些日來從未有過的舒泰。他的意識變得軟綿綿的,開始墜入一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