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歲月迷局

庚昏曉一夜未眠。

他比會極門前的官員們更早的察覺到午門、西華門落了鎖,整夜未開。天終於亮起來的時候,這些大門才都落了鎖。

寅時便聽說皇帝去了會極門,皇極殿廣場的哭聲停了一陣子。他在六科廊的大門口眺望那個方向,然而很久並沒有見六科廊的同僚回來。

當太陽終於升起來的時候,有幾個人從歸極們方向走來。

開始他以為是某個給事中,可是待走進了,才發現是傅元青及魏飛龍。

傅元青袖子、手肘、還有掌心都帶著斑斑血漬,懷中抱著只漆木匣子。

“庚大人。”他看到庚昏曉的時候,眼睛還有些紅腫,可是依舊溫和的緩緩作揖行禮。

“掌印有何事?”庚昏曉問他。

“庚大人身為戶科給事中,屢次參奏稅收、鹽礦貪墨之事。除去內監相關貪汙之人,還參奏過戶部諸位侍郎、郎中。不僅如此,您還曾上本彈劾過工部尚書於閭丘、戶部尚書於睿誠、刑部尚書嚴吉帆。”

“沒錯。”庚昏曉道,“內監貪墨之人皆下獄。而內閣六部因證據不足,某人言輕微,多年未有結果。”

傅元青將懷中的漆木匣子雙手呈上。

“這是……”

“不知道大人,是否還有心再為正義一戰?”傅元青問。

*

庚昏曉率六科廊及朝中近百官員參奏內閣首付、工部尚書於閭丘,內閣閣臣、戶部尚書於睿誠、刑部尚書嚴吉帆密謀毒殺先帝,妄圖保持朝政,在本朝結黨營私、沆瀣一氣,貪墨巨額國帑、吞占民田之數十項大罪。

人證、口供、物證具有。

滔天大罪,震驚朝野。

曾經風光無限的於家頓時傾覆。

於閭丘夫子鋃鐺下獄,更有牽扯兩京一十三省眾多官員,朝廷風雲變幻,一時惹人驚懼不安。

*

六月十三,大暑。

陽光不再討人喜歡,炎熱的讓地面都升騰起蒸氣。

密不透風的詔獄裏更顯悶熱,血腥味、汙穢味、還有潮濕的腐爛稻草味讓人喘不過氣,獄卒都來巡視的少了。

於睿誠身戴鐐銬、腳穿鐵鞋,半靠在柵欄木上小憩。

他聽見遠處有大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有人站定在他的牢門外。那腳步聲他熟悉的很,遂睜開眼睛去看。

傅元青站在柵欄外,獄卒正在打開牢門上的鎖。

他低頭邁入牢房,平揖道:“通達。”

“不叫我小閣老了?”於睿誠笑了笑,“傅掌印是來看曾經的朝中一品大員如何落魄的嗎?”

傅元青看著他道:“通達讓獄卒傳話說此間甚熱,忍耐不住數次昏厥,我已經派人送了冰桶過來,應有緩解。”

“假慈悲。”於睿誠譏諷他。

這裏悶熱,傅元青額頭已經有些汗珠,他低聲道:“既然問題已解,我便走了。”

他轉身要走。

“等等!”

於睿誠站了起來,問他:“你不問問我為什麽?為什麽做這些事?為什麽要毒殺心閑?”

傅元青輕輕嘆息了一聲。

“十三年來,你偽裝的太好,又與我有安葬母姐的恩情,我並未細想。這些日子,回憶種種已經明了。”他道,“先帝雖然體弱,可對政局頗有見地,未曾繼位時便同你論道,要改革朝廷。你怎麽能允許這般不好操控的皇帝在位?只要先帝殯天,小皇帝無依無靠只能仰仗內閣,自然你說什麽是什麽。”

他緩緩轉身看於睿誠。

溫潤如玉的他已帶了薄怒。

“這些年來,因我的存在,阻攔了你們在朝中專斷獨行,為我設下多少死局?爭皇後之位,爭朝中京察,爭恩選名額。在民間設東鄉講壇,又慫恿衡志業煽動士林。鏟除異己,結黨營私,以國帑中飽私囊。光是最近與通達牽連達官顯貴抄家所獲巨額金銀,可抵舉國賦稅三年!”

“通達,我不明白。我確實想不明白。你大逆弑君,扶持黨羽,貪墨巨款,所做何為?”傅元青質問他,“你忘了當年我們曾經所有的高談論闊嗎?你忘了我們要為民卒社稷赴死的初心嗎?你是怎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弟弟、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每日喝下金剛粉,一點點的死去?又是怎麽在享受贓款帶來的奢華生活而不覺得愧疚的?!”

“初心?社稷?”於睿誠只覺得好笑,“我於家自袁州分宜發家,家中光是族親便有五萬人,拿什麽養活這些人?還有父親的學生,我的學生,還有那些個拜倒在門下的幕僚、官員……我於家為大端朝付出無數心血,為趙家江山殫精竭慮。得到了什麽?”

“我父親,內閣首輔、皇極殿大學士、工部尚書,正一品大員,一個月八十七石祿米。我,內閣輔臣、中極殿大學士,戶部尚書,從一品大員,一個月七十二石祿米。這樣菲薄的俸祿,維持府內運作尚且捉襟見肘,我又靠什麽養活族親五萬?我靠什麽維護於家世代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