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趙承景

百裏時趕來的時候,暴雨已過去了。

養心殿穿堂的台階上濕漉漉的,雨滴還在往下低落。

遠處的那團烏雲中電閃雷鳴,囂張的繼續前行,打濕了更多的皇城屋脊。德寶在廊下站著,百裏時一進來他便拉著百裏時匆匆進去。

“您可來了!”他焦急道,“陛下那邊情況是真真兒的不好。”

“傅掌印在裏面?”

“是啊!”德寶嘆了口氣。

百裏時進去,便瞧見少帝昏迷在龍榻上,傅元青坐在一旁凳上,一身濕衣未換,表情如以往平靜,手中攤開了那冊大荒玉經竹簡,似乎在仔細閱覽。見他進來,傅元青起身讓出少帝身側那個位置,對百裏時道:“請神醫請脈。”

百裏時不多話,號脈時發現少帝衣服盡除,胸口那繃帶也換了幹凈的,他眉頭一挑,瞥了一眼站在一側的傅元青,卻沒多話。

“勞碌憔悴,氣血攻心。我開個方子。”百裏時道。

“勞煩神醫。”傅元青說。

百裏時道:“掌印客氣了。”

傅元青擡眼看他,平靜問:“陛下易容之物如何去除?”

百裏時一怔。

“陛下胸口處的傷痕新舊交加,想來之前也是貼了偽裝的人皮。他面容與陳景有些微區別,定是做了輕微的輪廓改變。”傅元青又問,“易容如何去除。”

“掌印……知道了?”百裏時問“掌印淫浸縱橫睥睨之術多年,精通算計權謀,為人處世更是細膩……是我糊塗了。不知道掌印何時知道的?”

傅元青有一時的怔忡。

“若說確切的時候,記不得了。人總是自欺欺人……糊裏糊塗的時候,其實心底可能已經清楚。你若真問……我細細想來,也許是知道他叫做‘陳景’時,又也許是那夜喝醉了,把他錯認趙謹的時候……”傅元青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笑,“以前大約是知道裝作不知道……如今,不知道也知道了。他胸口的傷痕,乃是取心頭血的痕跡,我再騙不得自己。還請神醫告知清除易容之法。”

百裏時嘆了口氣,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面容輪廓做了輕微改變,貼的時候麻煩,用藥劑洗去便是。”

傅元青看著那個小瓷瓶又問:“我翻便了大荒玉經,也沒找到答案。請神醫賜教,如何做到天人合一,心意相通?”

“我也不知道。”百裏時回答。

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傅元青應了聲,把手中的竹簡放下:“我送神醫出去。”

他與百裏時一同出了寢殿,又送他出養心殿前殿,走到抱廈下,百裏時道:“掌印不用送了,德寶公公會安排人送我。”

“好。”傅元青作揖行禮,“百裏神醫路上保重。”

百裏時嘆息一聲,抱拳道:“如今時局紛亂,要保重的是掌印您。”

傅元青溫和的笑了笑,便讓德寶安排人送百裏時出宮。

此時天色已逐漸暗淡。

夕陽的余輝被逐漸收攏。

養心殿的屋檐下掛上了新點的宮燈,在暴雨後的風中搖曳。

從會極門方向隱約傳來零星半點的哭喊和拍門聲。

“錢宗甫在詔獄怎麽樣?”他開口問。

“自侯興海一案關聯到他,並被咱們從南京帶回北鎮撫司已經三個多月了。他顯得很鎮定。衡志業死也沒讓他有半分慌亂。”曹半安道。

“不慌亂是假的。十五年前他陸陸續續給文選司郎中塞了有小十萬兩白銀,這一筆巨款的往來交易被侯興海記錄在賬本裏,成了鐵證。這麽大金額的巨款,他一個小小的郎中從何而來?是什麽人資助他成為先帝身側的禦醫?”

這樣的舊事,一旦翻起來,下面便是駭人聽聞的真相。

傅元青看著會極門方向,面容沉靜下來,他下定了決心,對在旁邊恭候的曹半安道:“你寫封密令給賴立群,告訴他準備提審錢宗甫。”

“是。”曹半安躬身應道。

“方涇。”

“幹爹,兒子在。”方涇道。

“你帶密令去北鎮撫司。”傅元青道,“錢宗甫一案,由你親自主審。”

方涇擡頭看傅元青,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他抱拳答道:“幹爹,兒子明白。兒子一定把錢宗甫審得清清楚楚,幹幹凈凈。”

等了許久……

巨浪即將掀起。

也到了必須要掀起來的時候。

*

方涇拿了密令,從北安門出皇城,身邊孔尚跟著他,瞧見他面色嚴峻,忍不住問:“廠公,咱們都知道幕後是哪些弄權的大臣,咱們背後可是有皇帝撐腰,不合心意的幹脆抓了唄?之前對仁壽宮蕙蘭姑姑不就是抓了塞麻袋裏打嗎?”

“糊塗,能一樣嗎?”方涇瞪他一眼,“大端朝的朝廷跟仁壽宮能比。你說我們抓誰?內閣首輔於閭丘?刑部尚書嚴吉帆?都察院總憲喻懷慕?翰林院掌院鄧譞?國子監祭酒周博榮?還有誰……六科廊的各位給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