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水井

這顆璀璨的紅星,跌入北鬥後,便在鬥中一直閃耀,未曾移開。

方涇在養心殿值夜,曹半安趕去了欽天監。

傅元青則在宮門落鎖前離開了皇城,順天府夜間有宵禁,可是便是在這樣安靜的街道中行走,也能感覺到因為熒惑入鬥帶來的慌亂的人心起伏。

等他抵達私宅的時候,紅星的亮度絲毫沒有減弱。

他走入宅邸,行至聽濤居院門前,頓了頓腳步,轉向陳景居住的偏院。那院落冷清,單扇窄門推開後,裏面也顯得蕭瑟。

地上堆積的落葉不知道多久沒有掃過了,竟然留到了春日。一個轉不開身的天井後便是陳景的居所。

傅元青忍不住皺眉。

也許是陳景表現的太好、太義無反顧,他忽略了過問陳景的生活——他過的好不好,過得是否舒適,是否有人欺負過他。

房間裏面與外面一樣的冷清。

一張書桌放在靠北唯一那扇窗戶下,旁邊是一張木板床,傅元青走過去,他坐在上面,便感覺到菲薄的棉墊毫無作用,下面的床板硌得人骨頭發痛。素色的被褥和枕頭整齊疊著,可摸上去也是薄薄的一層。

屋子只有這麽大。

陳景並不在。

桌子上也幹凈,沒有大荒玉經的跡象,只擺著半包炒米,還有幾本課業圖書。

再無其他。

傅元青翻身上了床,靠在卷起來的被子上,看著頭頂有些發黃的紗賬。冰冷的感覺從四周滲透過來。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兒,閉眼睡了過去。

*

他醒來時,天色發白。

可那顆星還在窗戶外逐漸隱匿的北鬥中閃耀,沒有離開。

陳景正低頭吻了吻他的臉頰。

“陳景……”傅元青抓住他的袖子,有些含糊的喊了一聲。

“嗯,我在。”陳景摸了摸他的額頭,低頭吻了他的唇,“老祖宗怎麽在這裏睡著了,也不蓋被子,臉頰冰冷冷的,似乎有些著涼出虛汗。”

“你怎麽……咳……怎麽才回來?”傅元青還有些朦朧,輕輕咳嗽了兩聲問他。

“家裏兩匹拉車的馬兒今晚產子,後院的張大爺喊我過去幫忙。”陳景道,“過程挺兇險的,幸好生出來了。”

他渾身滾燙,還冒著汗,確實像是剛出了力氣的樣子。

傅元青點點頭:“你辛苦了,便上來歇著吧。”

“我身上腌臜。”陳景道,“我去洗洗就來。”

“那讓下面人給你燒些熱水……”

“不用,太晚了,我將就一下。”

他說完脫了衣服,轉身推門而出,在天井的水缸裏接了冷水,便仰頭沖下來,如是幾次。

水流從他矯健的身軀上滑落。

左胸上那被他自己切開的刀口逐漸愈合,手腕上那纏繞的紅線也在水中濕噠噠的黏在他有力強勁的手腕上。紅星的光芒在他身上甚至暗淡了。

傅元青在屋子裏依靠著被褥看著,不知道怎麽心底因為熒惑入鬥帶來的不安消減了,甚至踏實了許多。

待陳景洗漱完畢,擦拭身體和頭發,坐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抓著陳景的手貼在自己臉龐,陳景的掌心還有些濕漉漉的寒意,他便用臉頰給他溫熱:“陳景……”

陳景勾著他的下巴,讓他擡頭。

“你這般看我幹什麽?”傅元青問他。

“老祖宗生的好看。”

傅元青忍不住笑了:“我已過而立之年,算不上好看。”

陳景緊緊盯著他,貪婪的描繪他的容顏:“我上蘇先生的課,學了一句樂府詩。我之前不明白,瞧見老祖宗就懂了。”

“什麽話?”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傅元青垂下了眼簾,他道:“也許當年的傅二公子,能勉強擔當得起這樣的一句誇獎。卻萬萬不會是現在的司禮監掌印。”

“不。傅二公子有傅二公子的英姿,老祖宗有老祖宗的胸襟。可無論是傅二公子,笑閑居士,亦或是司禮監掌印,都是您。我眼裏,瞧見的是傅元青。心裏惦記的還是傅元青。”陳景緩緩道,他用拇指輕輕撫摸傅元青的臉頰,“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如老祖宗這般,讓陳景傾心仰慕之人……”

“你若不嫌棄……”傅元青親吻他的掌心,然後緩緩擡頭看他,“喚我一聲蘭芝吧,雖然只是舊時表字……”

陳景呼吸頓時便亂了:“蘭芝。”

“嗯。”傅元青輕聲應道。

“蘭芝。”

“我在。”

陳景堵住了他的嘴,壓著他在床榻間,肆意親吻。

……

陳景一動,那張簡陋的木板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下一刻便要塌了。

他只要猛了,床板就搖晃。

傅元青忍不住笑了一聲,陳景懊惱的咒罵一句,就著兩人相擁的姿勢,抱了傅元青起來,一手撐墻,一手勾著他膝窩,抵在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