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幾番鬥爭之下, 許純牧手臂處劃傷一道寸許深的口子,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滿鼻的腥氣湧入口鼻。

楚歇拽著他的袖子, 鮮紅的血沾了一掌。

登時眼前發暈,心口絞痛。

仿佛一團黑霧籠罩在眼前,楚歇驀地失去了意識。

***

上京城。

宮殿帷幔飄搖,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火光。

江晏遲進來的時候還能聞見屋子裏濃濃的藥味, 還有微弱而粗糲的呼吸聲。

“當年, 江近林還是太子,因與月氏遺孤段瑟一夜風雨, 珠胎暗結,徹底惹怒了宣和帝。本來宣和帝是要廢了他, 立寧遠王為太子。”

江晏遲聽著後頭的聲音,像是有些失神。掀起帷幔看到了那床榻上半死不活的人。

此人眼睛深深凹陷,瘦的皮包骨頭, 離斷氣就分厘之差。

“可偏在此時, 宣和帝碰巧死了。寧遠王遠在封地,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繼位。所以這一次他學聰明了,上京城裏一有點什麽動靜, 就馬上將嫡子送進京來。”

碰巧。

不是碰巧吧。

江晏遲探了一下那人的呼吸, 極輕地喊了一聲,“江……近林。”

他沒有喊他父皇。

“江晏遲。你想不想當皇帝。”

江晏遲沉默了許久,“你要我學他, 弑父繼位。”

“江景諳如今就在城中。不僅得弑父,還得弑兄。”蘇明鞍風輕雲淡,“如今這世道,你想登高位, 就必須當個狠心絕情之人。”

當年,你也是這樣將這句話送給楚歇的嗎。

“江晏遲,其實你很想殺吧。”蘇明鞍以為他又心軟了,旁敲側擊道,“你和你阿娘那麽多年的苦痛折磨,都是因為這個薄情又懦弱的男人。可憐你娘親到死都沒有享過半天福,你難道真的不恨嗎。你能下狠心殺楚歇,卻殺不了這真正的罪魁禍首嗎。”

江晏遲又是沉默了半晌。

這次,就連蘇明鞍也沒琢磨清楚他究竟在想什麽。

“當年永安之亂後,宣和帝繼位不到五年就死了。蘇明鞍,你手上到底沾了我們江家多少鮮血。”

蘇明鞍低聲笑了。

“你是月氏人,是不是。”

“是。”

太傅明明白白地承認了。

永安十二年末長野之戰,將軍沈棄安攜五十萬兵馬連破北匈千裏,繼而坑殺北匈奴十七萬兵馬,邊境的動蕩引得月氏王都政變,沈棄安順道屠了月氏王城,浮屍千裏,月氏自此改朝換代。

可不過數月光景,還沒等將軍退蠻夷於風雪之外,連破三胡。大魏便掀起內亂,沈棄安因與北匈勾結叛國之罪,被永安帝急召回上京城。

沈棄安不從,永安帝一日殺沈氏十人。

待到第十七日,沈氏一百余口人都被斬殺殆盡,沈棄安棄兵叛國大開城門,自盡於邊城。三胡入境,月氏刺殺永安帝事成,將君王與太子腦袋斬落殿前,滾下千道長階,舉國嘩然。

這便是前朝駭人聽聞的——

永安之變。

此變之後,當時尚是不起眼的皇子的江輔清登基,將沈家兵權一分為二,一半給了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許家,一半給了長子封其寧遠王,兩份兵權在邊境一北一西相互牽制。

宣和元年,大魏遭此慘變,很快整頓反撲,將月氏徹底滅國。

宣和帝拜好友蘇明鞍為太傅,教養彼時年方十二的太子江近林。

在宣和帝的力挽狂瀾之下,大魏人漸漸走出那段可怖的記憶,重新回到了繁榮。可惜好景不長,宣和五年郡王一朝病重亡故,年幼的太子江近林十六歲便繼了位。

江晏遲猶然記得自己被楚歇罰抄國史時,那人在耳畔的低語。

他說:“太子,別看這一字一句不過揮毫滴墨,那裏頭藏著的,是蔽原千裏的堆骨,染透河山的鮮血。”

“楚歇是沈家的遺孤,是不是。”

江晏遲心口絞痛,“當年永安帝猜忌,偏信那陳蓮洲的一紙狀告,老來做出那等糊塗事來……滅了沈家滿門,所以他一定要殺了他。”

江晏遲過往看著楚歇,總覺得他仿佛活得並不真實。

不像個活生生近在眼前的人,倒像個來自遠方的孤魂。

趙煊一杯毒酒要殺他,他卻一點都不恨。幾乎沒有常人的情緒。

自己險些將他徹底打死,可他熬過來後,還是只執著於自己的目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動用一切能達成目的的手段。

好像滿心滿眼地都只想殺陳蓮洲,根本融不進眼下的現世裏。

原來,他背負著如此慘痛的過往。

“殺了江景諳又如何。”

江晏遲聲音冷了下來,“當年陳蓮洲一紙狀告固然害了沈氏不假。可寧遠王和鎮國侯也都是幫兇……”

可憐他孤身一人在這世上。

想要復仇談何容易。

只能成為蘇明鞍最銳利的刀刃,因利而合,謀求任何一點可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