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依無靠

祝微星開了顱,手術不大,醫生還是建議他臥床一月。可許是出於寂寞,祝微星總是躺著躺著就坐了起來,搖搖晃晃的靠在那裏看著窗外。

護士見了,多嘴想讓他乖乖躺下,卻又語塞在少年幽深的眼中。

祝微星看過來的眼裏沒恐懼,沒焦慮,甚至不悲不喜,缺少應有的活泛情緒,但也不是一潭死水,那裏面有茫然,有好奇,有尋找。茫然於這個一無所知的世界,好奇於往來穿梭的萬事萬物,尋找自己存在的真實與意義。

不帶任何記憶的他在觀察,也在探索,就像一個初初降世的孩童,帶著孱弱的小心翼翼。

這本該被認為是一種積極的行為,可所有人看到他都只覺得同情難過。

沒有錢,沒有健康,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記憶,甚至……沒有自己。

不止醫護人員對他動了惻隱之心,同一個病房裏的病人、家屬、隔壁房的患者,幾乎整層樓都知道了606號病房裏有個男孩子孤苦無依,眾叛親離,好像被世界遺棄。

這一天,微星又犯病了。

八月的U市天氣多變,上午還艷陽高照,下午已大雨傾盆。

樓下的鳳尾蘭被石頭般的滂沱雨珠砸得枝葉頻顫,一朵一朵花苞在風裏抖得跟尾活魚似的,像跳舞,更像掙紮。

微星也在抖,住院快三周了,他的腦震蕩後遺症卻並無退散的跡象,夜晚夢魘不斷,白天則重度耳鳴和頭痛,一天要嘔吐好多次,時時不得安寧。

他把中午好不容易吞下的一碗白粥又吐了個幹凈,躺在床上不停抽搐。眼前是層層疊疊的白光黑霧,像海水一樣將他浸泡,又像剔骨刀一樣把他的靈魂從皮肉裏剝離。神志虛浮而出,懸宕在半空看著自己可憐兮兮的樣子。

床邊有圍觀者喟嘆:“……好歹再開點藥啊,這麽下去病沒好,人都被折騰死了……”

“說是能開的藥都開了,醫生也沒辦法……他這情況,好藥的帳怎麽算……”

“他這事故到底怎麽回事?之前我在走廊裏見到警察調查,真是他自己從酒店樓上摔下去的?”

“嗯,我有聽見,好像從監控看,這孩子當時喝醉了自己從五樓翻出陽台墜落,賴不了別人,不然擎朗酒店早賠償了……”

“哎喲這年輕……可就算他不懂事,家裏人也不能這麽放手不管啊……”

“說不定根本沒家裏人呢……”

“學校好像來過一次,看了又走了,說會想辦法找人捐款,但估計也要開學。”

“唉,看他模樣,可憐見的……”

伴著忽遠忽近的長籲短嘆,不知道誰把屋內的冷空調打開了。

他們大概以為微星熱,畢竟他滿腦袋的汗,可他其實一陣陣的發冷,被角落吹來的涼風若有似無的一刮,更是凍得牙齒打戰。但沒人注意到微星的真實情況,那些人還在熱情的交換著他們的同情。

抖著抖著又好像把微星浮在半空的魂魄抖回了身體裏,他睡去了,又好像沒有,只知周圍漸漸安靜,只瓢潑的大雨嘩嘩的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驚雷炸起,將祝微星從半夢半醒中嚇清醒了。他急喘著睜開眼,入目一片昏黑,只醫院長廊的感應燈隱約照出室內的一點光亮。

努力平復呼吸,祝微星緩緩轉頭,察覺到輕輕的腳步聲從廊間響起。

須臾,兩道人影出現在大門處。背著光讓祝微星看不清,直到有人打開了房間的燈。

是隔壁床的大嬸,她丈夫老魏這兩天才做完手術,需要夜裏陪床,她一直留著沒走。

打量著來人,大嬸好奇的問:“找誰?”

祝微星不知出於什麽直覺,艱難的撐坐了起來。

果然來的兩人一看見他,急急走了過來。

“微星?!”

一個是和那大嬸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女人,一個是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皆衣著樸素。

說話的是那中年女人,走到床邊,又擔心的叫了一聲。

“微星?”

邊開口邊在祝微星頭臉全身看了一圈,中年女人驚訝又難過,“怎麽摔得這麽嚴重?”

祝微星沒應聲,望了望她,又把目光調往她身後的老太太。

不同於中年女人的滿面焦急,老太太臉上沒什麽神情,她長得有些嚴肅,眼角嘴角下垂,微星不知道她是不是帶了苛責的意思,看過來的眼神沒有起伏,幾近冷漠,視線倒是一動不動,直直的黏在微星身上。

不見微星反應,中年女人恍然大悟:“啊喲,這……醫生說的是真的!?你這真不認識我們啦?我是你焦嬸,這、這是你奶奶啊。”說著,她將老太太讓到了身前。

微星和老太太目光對上,更清晰的看見對方皺了皺眉。

微星別開眼,默默的低下了頭。

視線卻落到地上的一大攤水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