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憶

祝微星從樓上摔了下來。

五樓。

沒死。

被救護車送到U市中心醫院的時候他本沒了呼吸,虧得主任醫生醫術精湛,把他硬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

十幾個小時的手術,ICU裏昏迷一周,祝微星終於醒轉,後腦被砸了個窟窿外,沒毀容沒殘廢,十足幸運。

但他忘了所有的事。

是的,電視劇般的狗血情節,祝微星失憶了。

……

普通四人間病房中,醫生查房。

內側病床上,祝微星聽著醫生詢問,忍受著胃部翻騰和幹嘔暈眩,面上克制,打顫的身體卻泄露難抑的苦痛,八月的天氣,他抖出了一身冷汗。

“……昨晚睡不得不好?又做噩夢?”主任醫生認真了解患者病況。

祝微星閉了閉眼,腦中瞬間顯出一個巨大漩渦要將他吞沒,他猛地睜眼,晃掉重影,低應一聲。

主任又問:“那有想起點什麽嗎?細枝末節,碎片閃現都可以。”

祝微星搖頭,他腦內仿佛裝了個漏鬥,只會往裏吸,冒不出任何東西。

“檢查報告表示身體機能有在恢復,負面反應都是腦震蕩的後遺症,一段時間後應該能減輕,繼續觀察,不能著急,至於記憶問題……”大腦結構太過復雜,幹擾因素過多,醫生給不出準確答案,一切要看時間,也要看患者自己。

見他情狀,主任想開些好藥減輕下祝微星的症狀,跟在身後的副主任小聲說:“擎朗酒店支付了他一部分的住院費,後續的費用卻沒補上。”言下之意,好藥沒法用。

主任看向祝微星,得到對方迷蒙的眨眼,像是沒聽懂。

副主任直接對床上人解釋:“那酒店就是事發地,也是你這回墜樓的地方,調查的警察說,酒店有一定安全責任,但不是主要責任方,他們墊付了急救費用,住院費則是醫院暫代。我們建議等你病情穩定點再讓警察過來做筆錄,但以你目前的記憶狀況,似乎他們來了也問不出結果。我們也聯系了你的家人和學校,你的家人沒聯系上,你的學校在放暑假,大概要過一陣回復……”

話說一半,還是被主任打斷了,主任看著少年蒼白的臉,嘆了口氣:“鎮定安神的藥還是繼續用,不然副作用嚴重得沒辦法進食和入睡,哪來的元氣恢復,別的等好一點再考慮吧。”

待醫生離開,隔壁床的大嬸悄悄看著這個不停打擺子的小孩,從自家的小鍋裏勻了半碗白粥端上前。

“喝一點吧,甜的。”

祝微星暈得難以視物,好一會兒才對焦到大嬸關心的臉上。

只是滿滿的善意卻被祝微星搖頭拒絕了。

“不用,謝謝……”

大概在病中,他嗓音輕細氣若遊絲,像還沒變聲期的小男孩,可從祝微星床頭的病歷卡看,他已經十九歲了。

大嬸皺眉:“醫生才說,你要多吃飯才能好起來,你這又沒人來……”她想說你這沒人來看又沒人照顧,靠自己一個人什麽時候才能康復?但終究沒多嘴。

這小孩受了那麽重的傷,住了那麽久的院,就算不是本地人,這些天父母親戚也該坐火車長途趕到了,可現在鬼影也沒見一個。瞧那瘦弱的可憐模樣,沒人陪床沒有護工,家裏得多狠的心。還有朋友同學什麽的,也一個沒見著,明明警察沒少打電話幫著聯系。

大嬸有這疑惑,祝微星自己又怎會沒有?

睜眼之前,他像是已入土百年,被深重漫長無邊無際的黑暗纏裹埋葬,獨自奔跑掙紮,終於艱難擺脫死亡捆縛,獲得生命自由,然睜眼的世界於他依舊茫然虛無。

他努力回憶,回憶自己是誰,回憶過往生活,回憶事故緣由,回憶曾時點滴。卻一無所獲,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什麽都不知道,他只要一思考,就會不由頭腦發脹暈眩,一暈就看不清東西,一暈就想吐,作嘔得夜不能寐、靈魂出竅。

祝微星不得不暫停思考。

帶著僅知的一個名字,和無可傍依的現實陷入虛弱的淺眠。

……

祝微星的病床挨著窗,兩周左右,他能搖起床看窗外的景色了。

這裏是U市的中心醫院,很好,很有名,大門口病人絡繹不絕往復不止。父母關心,戀人著急,朋友安撫,一個人來醫院的不多。尤其像祝微星這樣,坐都坐不穩,那麽那麽久,還是只有一個人。

但祝微星似未注意,從看醫院的人,到看醫院的花。

他住六樓,樓下有大片綠植,這兩天,很多工人頂著烈日在移栽新的花木,將一株株半人高的植物放進挖開的土裏,埋上澆水。那植物已經開花,每一朵花苞都有拳頭大小,倒懸著的像白色鈴鐺,綴在粗粗的根莖上,一株就有幾十朵,聚攏著巨大惹眼,風一吹仿佛會叮鈴鈴作響,載成一排,有種清脆得能聽見聲音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