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羚甲裏

焦嬸沒給祝微星開空頭支票,那天說要來看他,其後的每一天都準時報到。

不同於祝老太太的不苟言笑,焦嬸是很好相處的賢惠阿姨,她溫柔且周到,將祝微星照顧得無微不至,加之結了一部分住院費,醫院放了心,好藥舍得用上後,微星被緩解了不少負面症狀,整個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病房裏的病友和家屬一開始和隔壁床大嬸一樣為微星打抱不平,對焦嬸愛理不理,之後卻在對方的友善下有了改觀。

焦嬸和病房裏的阿姨叔叔們聊得好,反而對著微星會有一點局促。祝微星發現了,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焦嬸總要緊張地看自己臉色,生怕他生氣,就是不知這態度是因為前一陣沒來探視的愧疚,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祝微星有很多問題想問焦嬸,自己是誰?自己為何會不察墜樓?自己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最後匯成一句——

“您了解我嗎?

焦嬸意外於他語氣裏的客套,磕絆著幫他回憶,她文化水平不高,說事也抓不住重點,好在祝微星聽了半天自己把關鍵內容總結了出來。

祝微星,男,十九歲,U市本地人,就讀於U市藝術學院,大二,專業聽焦嬸說好像是笛子。

一邊描述形貌,焦嬸一邊給祝微星比劃:“亮晶晶的笛子,高考前的那段時間,我總聽見你在房間裏練習,可好聽了,我們家龍龍也喜歡聽。”

亮晶晶,這手法,長笛?

祝微星之前就注意到自己右手大拇指側面和左手食指的根部有細小的繭子,該是練笛子留下的?原來自己的專業是樂器。

讓祝微星意外的還有,焦嬸並不是她們家親戚,她只是祝奶奶的鄰居,她們共同住在U市一處叫羚甲裏的老式弄堂中,祝微星沒有父母,親人只有祝奶奶和一個大他十歲的哥哥。

至於為什麽一個鄰居願意如此細致殷勤的照顧他,焦嬸說因為祝奶奶對他們一家特別特別好。

“微星,你對焦嬸不用不好意思,你奶奶是我們家的恩人,沒她我們日子早過不下去了,她本就不富裕,又總接濟我們,害得你這回住院的錢都……”

焦嬸面露悲傷。

“你奶奶不讓我告訴你,但我還是得說,微星啊,我在醫院聽說了你之前的情況,不怪人家怨我們,我們來得晚,讓你一人吃苦了。你心裏生氣焦嬸都能理解,但是你要氣就氣我,不要氣你奶奶,她真的盡力了。”

“那天你出了事,警察一打電話,你奶奶就到醫院來看過你了,你那時在手術,她一個人悄悄買了當夜的火車票回了老家籌錢,再回到U市才把這事告訴我,準許我跟著一起過來看你。她自己硬挺著,讓你也硬挺著……你們兩個都苦啊。怪我,我糊塗,我在弄堂看不到她人,也該猜到你們有事,但我沒用,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你,讓你一個人在這裏待那麽久,都怪我……”

焦嬸紅了眼睛,擱在膝上的手激動得發抖,滿臉懊惱。

祝微星想到初見時那個倔強的老太太,不過一面,那把雨夜中的舊傘,那雙潮濕的布鞋,這些時日總徘徊在眼前。

沒說安慰的話,又或是不太會說,祝微星只擡手把床頭擱著的一次性紙杯搖搖晃晃的遞了過去。

“焦嬸,喝水。”微星支著嗓子勉力道。

淡淡的語氣,卻聽得焦嬸眼底蓄起了淚。

她看著祝微星,帶著欣慰:“你懂事了,微星,真好,真好,你終於懂事了……”

“我以前不太懂事嗎?”微星疑惑。

焦嬸張了張嘴:“……你只是還小,有些事想得急了些。”

焦嬸說得含糊,但從自己住院以來的親友狀況、和祝奶奶的關系,祝微星就知道焦嬸對他的評價有所保留。

紋身、畫眉、穿十幾個耳洞,他是一個好孩子嗎?

……

又過一周,祝微星傷口基本愈合,拆了繃帶,白天能下床走一圈,晚上能平靜睡一陣,除了頭暈作嘔眼前發黑的後遺症時不時作怪,總體傷情恢復不錯。考慮到費用問題,哪怕記憶沒有進展,微星覺得自己應該出院了。

好得不夠透,但醫生也懂這家條件,到底應允了,在焦嬸結了費用後,鄭重叮囑一番患者靜養復查事宜,放了人離開。

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從頭到尾祝微星只見過祝奶奶一次。

出院的那天也是焦嬸來接的。

“你奶奶那天淋了點雨,有些小感冒,我讓她在家休息。”不知道第幾次,焦嬸又和微星解釋起來,“你別記怪她。”

祝微星脫下病號服,穿上焦嬸給給帶的常服。鮮橙色的短袖T恤前印性感圖案,胸前掛兩三斤金屬裝飾,鐵鏈徽章鎖片丁鈴當啷墜得滿身在響,像一只編鐘。

祝微星忍耐一秒,動手開始解那些破爛,嘴裏回:“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