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一時間室內落針可聞。

林玉嬋頭腦空白一刻。

因著自梳女是她帶來的“自己人”, 又是女流,茶館上下都比較松懈,沒有特意防著。

果然, 墨菲定律實現。難得松懈一次, 就拉跨了!

她飛奔過去, 捂住了紅姑即將尖叫的嘴。

“姐、這個、我……”

紅姑雙眼瞪賊大,不敢看那些刀槍, 哆哆嗦嗦地轉過身, 結結巴巴問:“妹仔,我、我好歹幫你躲過官軍, 咱們一塊吃過幾個月的飯, 你行行好,讓我回碼頭賣力氣去……”

林玉嬋簡直欲哭無淚。

義興船行孜孜不輟的違法亂紀, 鍋全給她背了!

上次是差點把容閎嚇到大街上。這次也幸虧紅姑年輕力壯, 否則還不當場心梗, 以為中了連環套。

她趕緊關上雅間門,腦筋迅速開動, 安撫道:“那有什麽, 上海灘租界裏做生意, 哪個是靠文質彬彬講道理?你問敏官為什麽能賺錢, 他要是不備著點未雨綢繆的東西,怕是開張第二天就被人給吃幹抹凈啦。淡定, 淡定。”

紅姑捂著胸口, 將信將疑:“真是做正經生意的?”

小妹仔一派純良之相,倒不像是土匪山大王的幫兇。

林玉嬋微笑, 拉她出門入大堂,指著墻上的一堆官樣文件和繳稅證明。

紅姑這才放心, 又嘆口氣。

“敏官學壞了。”她小聲抱怨,“不過,人長大了,總要壞一點,才能過得好。”

林玉嬋咀嚼這話中的哲理,又不免好笑。

好像蘇敏官在廣州的時候,很遵紀守法似的。

紅姑又警告地看她一眼:“妹仔,你還是小孩,跟著敏官可以,不要學壞。聽姐姐一句勸,做女人還是應當規矩。”

林玉嬋笑著點頭,然後撩起衣襟,露出德林加1858的一道木手柄。

她小聲問:“是這樣規矩麽?”

紅姑:“……”

這上海太可怕了。把人變成鬼。

林玉嬋大笑,聚集幾個自梳女姐妹,道:“今晚大家住宿也不用花錢找。我現成租著個石庫門小樓,就在附近,不過裏面堆著些雜物。若不嫌遠,我在虹口還租有一處院子,回頭我讓人收拾一下,幾位阿姐也沒行李,今晚就可以搬——誰也不許跟我客氣!這是我欠你們的,你們再推辭,我心不安。”

幾人自知上了賊船,所幸這船結實舒坦,還管吃住,幹嘛要急著跳。

反正大家已是一窮二白,也沒資格矯情,當即謝了。

紅姑又問:“敏官在後廚忙?我們去探望一下,方便麽?許久不見,怪惦念的。”

林玉嬋:“……”

正跟著他的新輪船,不知在哪乘風破浪呢。

這陣子她忙著給博雅洋行續命,每天眼睛一閉一睜一堆事,也沒有太多時間掛念他。

反正從過年到現在,總共就跟他見過幾個小時的面。回想那幾個小時,像個瘋狂的夢。

今日聽老朋友反復提起,心裏一下子起波瀾,想起他的笑,甚至對他毒舌懟人算計坑錢的樣子也頗為懷念。

她嘴角抿起一絲笑,答道:“他出遠門,但應該這兩日就回了。待我去問問。

她起身,推開墻面一扇門,直接進隔壁船行。

幾個自梳女眉開眼笑:“敏官少爺人緣真好,隔壁店鋪的人都知道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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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義興店面,等了不一會兒,石鵬就神秘兮兮地把她請到小茶室,遞來一封拆開的信。

“林姑娘,跟你合作的那個徐匯茶號的掌櫃,姓毛對不對?他閨女的親家,恰好是縣城裏的師爺。我們循著找到了關系,人家給帶來個信。”

林玉嬋驚訝著拆開了信。

居然沒想到,毛順娘那個定了親的親家公……她確實說過,在上海縣做師爺!

自己疏通門路跑關系的時候,只顧拜訪大人物,竟把這條線完全忘了!

還好義興的大哥們業務熟稔,幫她接了起來。

中國自古是人情社會,在大清尤是如此。在攀關系拉人脈這方面,林玉嬋畢竟欠缺一些敏感度,比不上土著幫派大哥的輕車熟路。

親家師爺的信裏說,萬壽聖節已過,有幾位大人物先後來信過問容閎近況。知縣怕惹事,只能暫時不拿容閎開刀,假裝把他忘在牢裏。昨日上面忽來命令,要將容閎這案子提調上報,移出上海縣管轄。

所以今天一早,一艘小船出城,容閎此時已經不在上海了。

林玉嬋茫然:“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石鵬道:“不好說。這已經不算審案了,純粹是某個大官來了興趣,想看看誰有這麽大面子,被這麽多有頭有臉的華夷各界求情——所以,得看容先生自己造化。譬如那大官如果湊巧跟他投緣,直接赦了無罪,也有可能;也許那大官只是沒見過留洋的,叫過來看一眼,然後該怎麽判還怎麽判;萬一那大官討厭廣東人,聽他講一句話,直接哢嚓了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