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天兒好,皇後難得好興致,借著春光在慈寧宮花園裏走走散散。宮裏布局太講究規整了,左右相對稱,難免少了野趣。進園子不過是在林蔭間穿梭,聽聽樹海生風,松濤陣陣罷了。

花園南邊有個池子,那裏倒常去。有水的地方才有靈氣,跨池建了座漢白玉橋,橋中間有個臨溪亭,憑窗賞賞魚,夏天再觀觀荷,是種打發時間的好消遣。日子過乏了,總要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要不怎麽的?沒有愛人,沒有孩子,形容枯槁的等死麽?

說起愛人……皇後有點走神。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但是隱約還想得起來,嫁作人婦前有個人,曾經讓她怦然心動過。這件事沒人知道,也不值得宣揚。昆家家風嚴謹,阿瑪在對孩子的教養上花了一番心思。雖然這番心思沒有在恩佑身上體現出價值來,但對她,委實是影響深遠。

那個人是府裏的西席,原本是請來教恩佑的。祁人姑奶奶在家裏很受看重,也不避人,阿瑪特許她一道讀書,所以和他有了相當一段長時間的接觸。他是個很有才情的人,做學問方面連阿瑪都稱道,只是時運不濟又有些恃才傲物,落了兩回榜後便放棄了科舉,背井離鄉到京城來闖蕩。她那時才十四五歲,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紀,和年輕男子朝夕相對,不知不覺就戀上了。只是不敢和人說,更不敢讓他知道,偷偷的藏著小秘密,聽他授課,看他的手指從書頁上翻過,這樣也覺得滿足了。她曾經想過告訴他,但又唯恐弄巧成拙,一直遮掩著直到選秀。其實就算告訴他也沒有出路,她們這樣的高官之女,婚姻輪不到自己甚至父母做主。果然她被留了牌子,指給了當時的禮親王。她不知道那個人對她的心思到底揣摸透了幾分,她放回來待嫁那天他就走了,連最後的告別都沒有。

皇後輕輕嘆息,她少時的一段戀情是她心底的一道疤,即便不會流血,觸之也會生疼。始終無法愛上皇帝,不是因為皇帝生來刻板的性格,實在是先遇上了那個人。他陪她吟詩作賦,陪她調弦弄箏,構築起了她對愛情所有美好的向往。可惜沒有結果,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心意?誰知道呢,也許吧!她不遺憾結束,卻遺憾沒有開始過。

如果嫁的男人是他,這會子不知道在過怎麽樣的生活。不過也無用,她這樣的廢人,連孩子都生不出,再恩愛只怕也經不住世俗的考驗。無子是犯了七出的,說起來萬歲爺真是仁慈,沒有動她分毫,還能同她相敬如賓。她感激他,但是所處的環境又不容她不替自己考慮。丈夫過於寵愛妾,對妻來說終歸是種威脅。素以眼下安分守己討人喜歡,將來呢?聖眷日益隆重,到了難以控制的時候,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腦子裏千般想頭,略一回眼,看見榮壽從鹹若館方向匆匆而來。皇後轉回身端穩坐著,人很快到了門上,進來插秧拜下去,“奴才恭請皇後主子金安。”

皇後嗯了聲,“萬歲爺在倦勤齋?”

榮壽應個是,“中晌過去的,在園子裏進了午膳,膳後就歇在園子裏了。”

“禮貴人也在?”

榮壽躑躅了下道是,“倦勤齋奴才們不好隨意進出,裏頭只有禮貴人貼身伺候。”

皇後皺了皺眉,“我先頭同她說過,懷著身子叫她留神,這麽的……萬歲爺也真是的!”皇後臉上一紅,頓了頓才道,“越往後越顯身腰,禮貴人忒辛勞了也不成話。你是禦前的太監總管,孝敬主子是你份內該當的,可也不能渾渾噩噩由著主子的性兒來。萬歲爺機務忙,往後禮貴人求見,沒什麽要緊事就擋了吧,免得主子爺為後宮那些雞毛蒜皮費神。至於敬事房的簽子,別壞了規矩。有孕的主兒都撤的,禮貴人也不能例外。你傳我的懿旨,讓馬六兒把牌子收档,萬歲爺要是問起來就回我,我來和他說。”

皇後畢竟是後宮的大拿,既然發了話,不照著做就是大不敬。榮壽領旨應了個嗻,“有娘娘的吩咐,奴才辦起來心裏也有底了。照規矩也是,小主兒擔著身子服侍的確欠妥,別宮的主兒們都看著,樹大招風不好。娘娘是顧念小主,料著萬歲爺也不會說什麽的。”

皇後點了點頭,“茶水上的宮女,叫什麽慧秀的,主子跟前伺候得怎麽樣?”

榮壽獻媚的笑笑,“娘娘挑的人自然沒話說,謹慎,手腳勤快,腦子也靈活。”

有牽制才能平衡,讓一家獨大,豈不是自毀根基麽!皇後也深諳此道,當然那個慧秀未必能入皇帝的眼,不過擱在眼前,時候長了總比那些窩在寢宮等傳召的嬪妃們有優勢。

“你盡著點心,萬歲爺苦悶了叫她多排解。”沒有晉位就這宗好,常伴左右事事周到,說不定哪天就水到渠成了。她也算煞費苦心,後宮裏沒有永遠的朋友,如今只待素以的孩子落地,是個阿哥就皆大歡喜了。她對孩子好,素以也該感激她。她倒沒有想過去母留子,一來那麽做手太黑,二來也怕折損了她和皇帝之間的情分。只要素以甘於平庸,安靜本分的過她的日子,她是不會為難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