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氣不好,人顯得懶懶的。皇後坐在南炕上看書,光線弱,要看清書上的字就得湊近窗格子,看久了難免眼睛乏累。書頁一闔,索性下炕來看宮女們打絡子。皇後在閨閣裏的時候就是個中好手,從挑絲線開始,打同心結、打大蝙蝠、打年年有魚,打什麽像什麽。宮女們攥了滿把珠線在那兒固定架子,她就背著手在邊上瞧著。

長春宮裏怪冷清的,早上一幫子來請安的嬪妃們散了之後,這寢宮就像凍住的肉湯,沉甸甸的,叫人展不開手腳。皇後無子,沒處打發時間,平常陪老祖宗抹牌聽戲打茶圍,閑下來幹什麽呢?除了統理宮務就是搗鼓些小玩意兒,養養花種種草,虛度光陰。

小丫頭見她在邊上有意賣弄,十個手指頭在繃起的絲線間穿梭,那份熟練像是不用拿眼睛看似的。皇後攤開自己的一雙手審視,手心手背養得白白嫩嫩,戴著琺瑯掐金絲甲套,多麽氣派,多麽金尊玉貴。可手指頭笨了,什麽也幹不成了。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看見大丫頭晴音領著個胖太監進來,到了跟前掃袖打千兒,“奴才給皇後主子請安。”

皇後瞧了眼,“二總管起喀吧!今兒怎麽上我這兒來了?是皇上有旨?”

長滿壽卷著袖子滿臉堆笑,“看主子說的,奴才來給主子請安是份內的,還非要論個子醜寅卯嗎!”見皇後往暖閣裏走,他在後面顛顛兒跟著,縮脖子哈腰道,“認真說,也的確有事兒。這回不是來傳萬歲爺的口諭,是來請皇後主子的懿旨。”

皇後指指杌子叫坐,“我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要請什麽旨?”

這是給臉呢!長滿壽推辭一番方謝了座,人胖塌在杌子上不好看相,就改半邊屁股蹭在凳面兒上,佝僂著背說,“是這麽個事兒,萬歲爺跟前伺候的兩個丫頭到年紀放出去了,這會兒值上出缺,內務府正琢磨挑人往上填呢!”

皇後點點頭,“那成,挑了誰,人定下來沒有?”

長滿壽舔了舔嘴皮子,“眼前有兩個,其中一個主子認識,就是上回的女知客素以。”

“我原說今兒過乾清宮替她討人情去的,現在看來,她身上的罰免了?”皇後垂著眼皮,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長滿壽噯了一聲,“萬歲爺發話,免了。”斟酌著覷皇後臉色,完了又補充一句,“奴才知道裏頭原委,起先是那丫頭聲口不好,萬歲爺嫌得厲害。後來爺想喝豆汁兒,這丫頭趕巧會做就叫進來了。今早上萬歲爺進飯進得香,龍顏大悅之下論賞,可不就把罰給免了。”

皇後笑了笑,“是這麽回事?那昨晚上呢?我聽說大半夜的出養心殿接人,弄得自己一身濕,這又是唱哪出?”

長滿壽一愣,敢情皇後早就得了消息了,這麽看來只有將錯就錯。他賠笑著,“哪個狗東西亂嚼舌頭!昨兒夜裏萬歲爺想起來要上軍機值房,出了內右門正遇上素以摔了個大馬趴。主子爺心善,看她實在可憐就叫人把她架回養心殿了,前因後果奴才從頭看到尾,壓根就不是娘娘聽說的那麽回事兒。”

他說歸說,皇後照樣的不相信。斜瞅了他一眼道,“侍寢沒有?”

這可問得真夠直的,長滿壽像浸了水的泥胎,幹瞪倆眼搖頭,“沒有的事兒,茶水上的那貞和素以是舊相識,說那丫頭困極了,在磨盤上趴了一夜,哪來的機會侍寢呀!再說主子爺的脾氣娘娘還不知道嗎,哪時候也沒這麽急吼吼過。別說一個丫頭,上回新選入宮的幾位貴人小主的牌子還沒翻過呢,哪兒輪著她!”

皇後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我倒不是計較別的,後宮添女人原本就天經地義。我也不瞞你,小公爺昨兒來,聽話頭子是瞧上那丫頭了。只要不是皇上心頭好,等到了時候請個婚,大家皆大歡喜不是?”

長滿壽早知道小公爺的心思,諾諾應著,“主子娘娘說得是,橫豎素以也就一年辰光,小公爺瞧得上,逢著萬歲爺高興求個賞,事兒也就成了。”嘴上這麽說,心裏全不是這考量。什麽小公爺呀,先緊著萬歲爺吧!

皇後撥弄手上念珠,又問,“你才剛說兩個,另一個是誰?”

長滿壽前傾著身子正色道,“我來就是要同您說這個,另一位是從尚寢局挑出來的。奴才起先不知道,後來和他們那兒管事的閑聊才打聽著,原來那位是密貴妃的娘家表妹。奴才料著是貴主兒買通了榮壽,有意往萬歲爺跟前遞人。”說著獻媚一笑,“娘娘是知道的,奴才對娘娘一片忠心,得著消息立馬巴巴兒跑了來告訴您。請皇後主子千萬留神,眼下貴主兒風頭正健,要是那位表妹同貴主兒沆瀣一氣,屆時兩姊妹聯起手,娘娘在跟前又沒個知心人兒,豈不是要吃她們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