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2頁)

真是窩囊人窩囊一輩子,幹點壞事使點小計謀,成一半壞一半,還不如老老實實跟到園子裏去。她是死心了,愛怎麽就怎麽吧!問問她自己的意思,手腳乏力,恨不得就地躺倒下來。

皇帝打量她,木訥訥一張小臉,嘴唇上血色也發淡。大雙眼皮,眼下有青影,的確像個病西施模樣。他轉轉手上扳指,“聽說病了?”

她畢恭畢敬的答,“回萬歲爺話,吃了一劑藥,發了點汗,眼下好了七八成了。”

皇帝面上無波,“好得倒挺快,朕只當你要病上三五天的呢!”

她想了想道,“奴才天生身底子好,平常有點傷風咳嗽,睡一覺,第二天就差不多了。這趟是惦記著領罰,還有昨兒說給萬歲爺做豆汁兒的,活兒沒幹完心裏不踏實。”

皇帝聽了慢慢點頭,“難為你,還算有心。”轉身要走了,忽然又回過頭來,往她腳上看,一雙銀白軟緞方口鞋,當即眉毛一挑,“朕知道尚儀局調理宮女走路姿勢是看家本事,管帶穿著花盆底健步如飛朕也見過。榮壽,賞她一雙花盆底。”

榮大總管嘴角只差沒裂到耳朵根,高聲的應個嗻。正了正臉色對素以道,“姑娘還不謝恩?”

真是天大的賞賚呀!素以笑得比哭還難看,“奴才謝萬歲爺恩典。”

皇帝眼波一轉,沒說話,徑直往養心殿方向去了。

素以站起來有點呆呆的,誰說為君者大度謙和?皇帝這麽睚眥必報,叫她穿花盆底提鈴,來來回回的走上一夜,明兒腳都不知道是誰的了。旗下女子家常沒人這麽和自己過不去,只有逢年過節或有大事時才用得上。這鞋其實就是個排場,至於穿上究竟什麽況味,誰穿誰知道。

榮大總管辦事效率很高,沒過一會兒就差人送來一雙。荔色緞繡竹蝶紋,極厚的木底包白緞,足有三四寸高。她托在手裏發怔,榮壽這個缺德帶冒煙的,存了心的算計她。花盆底也分幾等幾樣,像這種尺寸,已經往高裏算了。可是沒轍,既然送來了就得穿。她咬咬牙替換上,低頭看看挺感慨。上回踩花盆底還是進宮參選的時候呢,如今一眨眼七年過去了,自己都已經二十了。

皇帝那頭進了點酒膳,聽皇父的勸告,再加上昨夜沒合眼,今晚上就不打算批折子了。沐浴洗漱後祭神參拜是老例兒,都料理完了早早的上床,倚著金龍引枕看棋譜。

一更的時候聽見那個宮女的動靜,嗓音遠遠從乾清宮廣場那頭傳過來,進了內右門夾道果然噤了口,只剩下清脆的一串鈴聲。沒有她隔墻忽高忽低的唱太平,果然耳根子清靜了不少。他白天聽大臣們各抒己見,晚上回到寢宮還要被她聒噪,委實是不得安生。現在這樣倒很好,懲處不耽誤,也打攪不了他讀書。

提鈴一炷香,她自己掐著點兒,看時候差不多就停下來。萬籟俱寂裏聽不見鈴聲,反而像少了什麽似的。皇帝手裏捧著書,視線卻落在門前的刻絲彈墨幔子上。心不在焉的翻頁,不知怎麽一下子到了最後,竟然已經翻無可翻了。

他把書擱在了裏床的什錦槅子上,邊上侍立的榮壽見他有安置的意思,便上前來摘帳鉤,放下半邊滿地金九龍帳子,一面小心問,“主子今兒晚上不必用安神湯了吧!傅太醫說了,主子能自己睡下,最好是不要再依賴藥。是藥三分毒,用久了對聖躬沒有益處。”

皇帝唔了聲,稍一頓問他,“今兒恩佑進宮來了?”

榮壽道是,“您那時候在慈寧宮陪太皇太後說話呢,小公爺問了萬歲爺去向,知道碰不上就直奔長春宮去了。”

皇帝略沉吟,“皇後招了那丫頭?”

那丫頭說的就是素以,榮壽暗裏琢磨,怎麽關心上了?剛才還憋著勁兒的難為人家呢!橫豎皇帝心思深,誰也琢磨不透,便躬身道,“回主子話,是。叫進去說了小半個時辰,大概就是公爺府辦喪事那些講頭吧!後來小公爺和素以一塊兒出來,一頭走一頭那個笑喲……再後來分了道兒,素以就到乾清門前來了。”

皇帝不說話了,榮壽料著是要歇了,恭恭敬敬請個跪安道,“主子安寢,奴才告退了。”

燕禧堂裏熄了燈,天又不好,一屋子黑洞洞的,只有檐下的守夜西瓜燈隱隱泛著亮。皇帝覺得眼皮子沉重,可是腦子卻異常清醒,外面的一點響動都聽得極清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瓦楞上一陣細密的沙沙聲,他側耳細聽,是下雨了麽?撐起身子來張望,飛進廊子的水珠濺濕了窗戶紙,就著風燈,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長街上又傳來更鼓,鈴聲適時響起來,丁丁當當,脆而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