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煎(第4/6頁)

慕容琤聽著,面色愈沉。大王跋扈得太久,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他的細腰,憑什麽拱手讓給他?他惱恨至極,大王出言輕薄,還動了這麽腌臜的心思。他頭一次覺得怒不可遏,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拼了命地忍住,因為困境擺在眼前,他除了步步為營別無他法。大王既然迫不及待,他日登龍,就算自己留下彌生也保護不了她,要想長治久安,唯有徹底將他打垮。

他笑了笑,袖子底下握著雙拳,指甲深深掐進肉裏去。刻肌刻骨的痛,才能讓發熱的腦子冷靜下來。他揖道:“大兄莫急,先容我回去問問她的意思。若是她也屬意阿兄,兩情相悅不是更好嗎?”

慕容琮眯著眼打量他,料他翻不出手掌心,便頷首道:“如此甚好,到底以後要過日子的,和那些暗通款曲的外婦不一樣。她要是能答應當然皆大歡喜,若是不能……女人嘛,身子跟了誰,以後自然向著誰,慢慢調理過來也不是難事。”

慕容琤怔怔地出神,大王雖然荒唐,這句卻說到了點子上。身子跟了誰日後便向著誰,他想起昨天回府路上彌生的那些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就像釘子,結結實實敲進他心裏去。他輾轉想了一整夜,沒有什麽比愛上棋子更可悲的了。原先硬著心腸無所顧忌,現在怎麽辦?等於又添上了一副擔子,橫是不能獨善其身了。除了保護自己,還要周全她。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慕容琮志得意滿,儼然一副美人在懷的嘴臉。他朝遠處打個手勢,門下家奴知道他要動身了,忙殷勤上來披油衣打傘。晉陽王府的家當也是不同凡響的,傘是巨傘,撐起來遮天蔽日,足有聖人出巡的華蓋那麽大。傘面上雕龍繡鳳,這樣僭越的東西,也只有不可一世的晉陽王敢用。

慕容琤藏起鄙夷深揖下去,“恭送大兄。”

大王振了振袖回頭看他,“早些辦妥,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遲疑了下,“臣弟只管傳話,到底願不願意,要聽她自己的意思。”

慕容琮冷笑,“不願意便捆住手腳送到我王府裏來,你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將來叫我可怎麽看你呢。”言罷也不等他回話,挺直脊背,趾高氣揚地登輦去了。

等那輛金頂金黃繡鳳版輿漸行漸遠,他方才長噓口氣放松下來,攤開手,手心濡濕一片,掐破了的傷口汗水腌漬,灼灼燒痛起來。

一直遠觀的無冬快步上前,一頭傷心一頭氣惱,脫口咒罵著:“沒法度的混世魔王,怎麽不天降一道雷劈死他,叫他現世現報,暴屍荒野!留著他禍害眾兄弟,連殿下這樣的聖賢也叫他欺淩,著實可恨!”他抹著淚踮起腳尖查看郎主脖子,上面一圈淡淡的淤痕,無冬越發悲憤難言,“殿下疼嗎?小人知道個跌打師傅,這就送殿下過去上藥。”

慕容琤心裏藏著事,也不甚在意,擺手道:“這點小傷沒什麽大礙,眼下還有另一樁棘手的買賣,且要費一番周折的。”

無冬正欲打聽,廣陽門上急急出來個內侍,老遠就拱起了手,一溜小跑近前作揖道:“可巧樂陵王殿下還在,中宮剛剛想起來傳召殿下,殿下晚走一步,省了奴婢出宮傳旨的腳程了。殿下請隨奴婢來,中宮在齊鬥樓上等著殿下呢。”

慕容琤暗暗沮喪,怕什麽來什麽。這趟少不得是要商議婚事,不管是他還是彌生,既然叫皇後惦記上了,終歸是沒有幸免的可能了。

齊鬥樓建在皇城以北,原本是觀天象用的,後來漸漸轉換了用途,成了後宮登高遊玩的去處。

樓是重檐廡殿頂,兩層檐角鐵馬叮當,還沒走近就聽見陣陣鈴音。天地蕭索,伴隨這漫天紛飛的雨,多了幾重難以排解的愁緒。他且行且看,心裏只是惘惘的。很奇怪從前無牽無掛,現在一散朝就有了念想。昨天和她鬧得不歡而散,今天五更出的門,不知現在她氣消了沒有。

這樣時時惦念,要想撒開手越來越不易。他想起她嬌憨的眼神,糯糯的聲調,益發覺得她百樣都好。皇後若是要說起婚事,他懷疑自己能不能心無旁騖地按著原計劃進行。能舍得嗎?他已經不知道了……或許還是不夠鐵石心腸。他自小涼薄,慕容氏都這樣,兄弟間也好,父子間也好,彼此淡漠慣了,沒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彌生就像長在他身上的肉,要割舍就會流血,也許還會送命。

他擡起頭朝樓上看,勾片欄杆前站著兩個梳垂掛髻穿對襟衣的八品女官,瞧見他,對他遙遙肅拜下去。皇後跟前的內侍總管元度笑著迎上來,深揖打躬道:“殿下好事將近,奴婢給殿下道喜了。”

他心思重,先前經歷了一番波折,這時總不免怏怏的。如今聽了這話,私底下也猜到十之八九。他垂著眼,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只道:“我能有什麽喜事!”對他來說稱得上喜事的,大約除了彌生就只有皇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