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香懷(第4/6頁)

彌生想了想,仰臉笑道:“不用麻煩,來份樂陵王殿下常用的就好了。”

博士響亮地高唱起來:“桂花蜜湯餅一份隨客嘍!”

彌生在鄴城三年,以前不常出來,也沒有在街邊上吃小食的習慣。如今難得有雅興坐在堂角上看風景,別有一番松快愜意的滋味。

街口上人來人往,不說看景,看看眾生相也是好的。一個穿黃布右衽衣的跛腳和尚正在街市對面挨家挨戶化緣,手裏的缽比她以前看到的都要大,幾乎趕得上盥洗的銀盆。大鄴尚佛,通常一圈跑下來,功德化得也頗可觀。有錢的給錢,沒錢的布施年下余留的茶食。那僧人經過窗口的時候彌生望了眼,大缽委實大,裏面雜亂放了各種東西。五銖錢、饅頭、香燭,甚至還有緙絲緞子和環佩。

漸漸到了湯餅店門前,那僧人是不正眼看人的,耷拉著眼皮子喃喃念上一段經。佛門講究隨緣,萬事不強求。願不願意施舍全憑個人,你高興就往那缽裏放上點東西;不願意,他念完了經馬上走,片刻也不停留。

餅店老板長了一張倭瓜臉,邊端著托盤過來,邊給跑堂的打手勢,意思叫趕緊給錢打發了。等人走了方一嘆:“鄴城東南西北全是廟宇,一天不知道要來幾撥化緣的。不給又不成,顯得對佛祖不敬。若是給,當真是應酬不起啊!”一頭說,一頭對無夏笑,“阿郎是樂陵王殿下身邊的人,也和殿下說說,看朝廷能不能對這些寺院收管些。逢著節氣走方也就罷了,不年不節的,整日討要,咱們信佛是要信不起了。”

無夏嬉皮笑臉地搭著另一桌的桌角,“你同我說,我是不給你傳話的。佛門裏的事連聖人都撒手不管,你叫我家大王怎麽樣?”

那店主其實就是扯閑篇,見無夏不兜搭他,轉過來又問彌生:“郎君可要再加些蜜?夠甜嗎?”

彌生忙道:“夠了。”這甜湯吃上三五勺還很有味道,但進得多了就感到膩,也不知夫子怎麽會喜歡。她這裏吃湯餅吃出汗,卷著袖子擦臉,不防邊上人笑起來,“這叫什麽典故來著?何郎啖熱湯餅,以衣拭,色轉皎然乎?”彌生擡頭看過去,隔壁食案前歪著個年輕公子,華服美冠,托腮趺坐,五官秀氣,長眉過鬢。只是眉峰彎彎如新月,莫名顯得女性化。這算搭訕還是調戲?她眼下著男裝,不開口,別人看著至多覺得她娘氣。如果這樣都能受到調戲,那眼前這位大抵有龍陽之好。她懶得理睬這種人,付了餅錢,對無夏道:“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正要出門,那少年站了起來,擋住了她的去路,笑道:“郎君是太學生?哪裏人氏?家中可有妻房?”

彌生愣了愣,復打量他一眼才道:“你我素昧平生,郎君這話問得太冒昧了些。”

那少年嘻嘻一笑,“做什麽那麽認真呢!我遊歷四海,到處結交朋友。年下才到鄴城,不想今天遇見個合眼緣的,可不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嘛!”

大冷的天,他手裏竟還拿著羽扇,搖啊晃的,帶起一股冷風。彌生自發後退一步,拱拱手道:“承郎君青眼,在下感激不盡。只是現在要往學裏去了,耽擱久了不成,郎君且自便吧。”

她繞過他,覺得這人真是輕浮孟浪。不過倒還好,沒有追趕上來繼續糾纏,等走到店門外才聽見他喊:“在下姓韓,表字雲霽,吳郡富春人。今得遇女郎,三生有幸哉。改日必當登門造訪,女郎定要等著我啊!”

彌生都要羞死了,狠狠罵了句“登徒子”。無夏原本準備撤開輪下的軔木,聽見他這麽一嗓子,撈袖就要撲過去,嘴裏叫罵道:“殺才,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敢在小爺跟前滿嘴腌臜,仔細小爺打斷你兩根骨頭!”

彌生吃了一驚,忙伸手攔住了。回身一瞥,那少年老神在在,看來也不是嚇大的主兒。彌生便拉著無夏道:“別惹出事來,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來路,趕緊走吧!”

無夏這才作罷,罵罵咧咧上了車,氣憤道:“吳郡韓氏,看我回頭告訴殿下,不找個由頭整治死他才怪!”

今天的太學和以前不一樣,從禦道東起,還沒過百尺樓就已經滿目的香車寶馬了。彌生算了算,大概女學籌備好了,今天是頭一天,這些金枝玉葉都來入學拜師了。

她看著好奇,快步進了太學大門裏,迎頭正遇上魏斯,忙興沖沖問:“四兄,南邊都籌備好了嗎?”

魏斯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整天臉皮繃得緊緊的。他順著話頭子嗯了聲,“先前龐師兄還找你呢,你往官署裏去,看看他在不在。”

彌生料著肯定是要和她說轉學的事。以前太學不收女子,她只好混在男人堆裏。夫子不是三令五申讓她多避諱嘛,如今正好,把她撥到女學裏,算回到正途上了。估計夫子早就下了令,這會兒不過差龐囂傳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