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佯醉(第4/6頁)

無冬一哂,“還不許人有高興的時候?諸王裏頭誰好誰賴,殿下心裏都有一筆賬。和對路的人暢飲,自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和那些明裏暗裏時刻算計的人,有什麽可糾纏的!酒吃多了誤事。只不過這裏是謝尚書府上,又是女郎娘家,殿下用不著防備誰,飲的便也多些。”

無夏探著脖子嘿嘿笑,“不過邊上伺候的小娘子真是美,怪道咱們殿下心情好呢!只怕今夜要侍寢的,女郎還候著嗎?”

彌生有點為難,要是像他們說的有人侍寢,那她當然不必再等下去了。可萬一要是沒有呢?夫子內堂出來不見她人,又要覺得她偷懶耍滑,免不了做臉子冷嘲熱諷。她計較了下,還是搖搖頭,“等夫子宴畢了再說吧!看樣子還有陣子,你們凍了半晌,進耳房裏喝點湯暖和暖和。這裏我叫人盯著,有召喚再去叫你們。”

兩個小子一聽如蒙大赦,長揖拜下去,笑道:“還是女郎疼小的們!那這裏就有勞女郎,咱們過會兒再來。”

彌生點點頭,叫下面人領他們到卷棚那頭去取暖,自己裹著鶴氅挨在抱柱旁等候。

滿世界蕭條,遠近景致都很模糊。過了半盞茶工夫,果然下起雹子來,細而密,打在瓦楞上沙沙一片。屋內觥籌交錯,偶爾掀起的堂簾子裏帶出一蓬熱氣,轉瞬就消弭於無形。手爐裏的炭漸漸冷了,她撫了撫耳朵,凍得冰碴子似的。腳上也冷得慌,只好在原地跺兩下。似乎跺得狠了,麻酥酥的感覺直竄到腿彎子上來。

她有了點怨氣,這麽等下去,天知道多晚是個頭!一梗脖子真想走了,裏面倒傳出擊節聲來。

天上還有一絲余光,宴會可算是結束了。裏面服侍的仆婢掛起門簾,滿面紅光的郎君們魚貫而出。彌生大喜,忙快步迎上去。謝恒嗬了一聲,“細幺等了多會兒?臉都凍僵了!早知道你在外面,我送杯酒出來給你暖身子多好!”

彌生不理他,對謝允一笑,轉而和慕容琤唱喏,“夫子玩得可盡興?學生伺候夫子回下處?”

謝朝和謝洵交換一下眼色。男人家的事在她面前不好明說,只含糊道:“咱們回頭還有樂子,殿下這裏我們來料理,你回自己園子去吧!”

彌生看看夫子,他臉色微紅,襯著那雪白的皮膚,居然顯出淡淡的嬌媚來。剛想問問他們要往哪裏去,門裏出來個穿絳紗復裙的女子,柳眉彎彎,眼波流轉。看著雖有些俗麗,但不可否認是個美麗的人兒。她呆了片刻突然明白了,這些不學好的哥哥當真要把她家夫子拖下水了!夫子眼裏有灼灼的光芒,看得出很受用,也很高興。

她暗裏鄙薄,夫子春情蕩漾了,高大形象瞬間打了折扣。再偷著看那女子一眼,正對夫子不住地眉目傳情。大約知道他的身份,又貪他年輕英俊,有意要攀搭上這根高枝。

罷,她還是早點回去洗洗睡吧!攪了人家的好事,往後日子就不好過了。她很知趣地退後一步,滿滿行上一大禮,“學生不能從旁侍候,夫子請多保重。學生恭送夫子!”

他的腳尖卻未挪動,稍一頓道:“我也乏了,還是回去歇息吧。”又對謝朝他們拱手道:“你們且高樂,我就不作陪了,等下回尋個機會再聚不遲。”

他自顧自地下了台階,彌生古怪地看看兄長們。謝洵和一幹兄弟似乎怏怏的,無奈朝她揮揮手,示意她跟過去伺候。如今主角都走了,剩下他們也無趣,便扣上了風帽,一個個都散了。

天上雹子打得人生疼,彌生撐著傘給夫子引路。西北風刺骨,關節上的肉皮兒要綻開似的,她只好不住地換手執傘。

夫子微醺,腳下仿佛也不穩當。無冬和無夏上前扶他,被他擡手隔開了。他不樂意,沒人再敢造次,無奈只得先回園子裏張羅寢具去。

剛喝完酒身上燥熱,他走得很慢,彌生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服了寒食散。可又不好開口問,唯有咬著牙關在旁陪同著。

“好一場雪!”他突然說,“涼快得很……”

她調過視線古怪地看他。眼下不過下雹子,哪裏有半片雪花的影子!夫子一定是喝多了,眼前看不清楚了。還有分明冷得蝕骨,他卻說涼快,豈不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嗎?

她打個寒戰,“夫子說得很是。”

他轉過臉來,瀲灩的一雙眼,“天不好,但似乎並不冷。”邊說邊解領上飄帶,“熱得竟有些穿不住!”

彌生盡力把傘面擋在他頭頂上方,看他要脫披風便央告:“夫子好歹忍些個,才吃了酒身上燥,回頭就不熱了。萬一脫了鬥篷叫寒氣侵襲進來,明兒就該生病吃藥了。”

他還算聽人勸,勉強答應了。背著手在甬道上緩緩地踱,想起她的婚事來,順口道:“都說妥了,想也不會再為難你。你好生在我身邊待著,他日必定虧待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