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愁眉(第4/6頁)

彌生不知怎麽勸解他。像他們這樣的大族一般不分家,上下百口人吃住都在一府。若是能單過,還少受些腌臜氣,可惜行不通。既然低頭不見擡頭見,這個問題便很現實地存在。嫡庶尚且有別,他的定位有點四面不著邊。連庶子都不如,充其量算個繼子。父親仁愛不分伯仲,然而婚配上艱難。女家挑郎子半點不馬虎,出身和富貴一樣重要。他要像哥哥們那樣尚公主是不能夠的。莫說公主,就連其他三姓的正頭千金都配不上,估摸著頂多就是個庶女。庶女如何在那些頭頂光環的妯娌間立足呢?還不得受盡欺淩!

她憐憫地望他一眼,“可是這麽下去不是辦法,或者我尋了機會同母親提一提,叫母親為你留意。”

他笑了笑,“你不必為我操心,過陣子我到門下省任職,便從家裏出去了。等立穩了腳跟自己建個府,屆時和阿耶細說,他也定能體諒我。”

彌生想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周全的計劃,夷然笑道:“日後誰嫁了阿兄可是大大的福氣,阿兄寧肯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嫂嫂的。”

他有點惆悵,“我們常做不了自己的主,即便愛了誰,最後也未必有結果。我不奢望高攀,他日覓個小家碧玉,安安穩穩過日子便好。給不了人家萬丈榮光,若是連安逸的生活也不能保證,那還不如不娶,免得拖累了別人。”

他說得頗淒涼,彌生靜靜聽,感慨道:“阿兄的胸襟叫我佩服。其實這樣也好,自己自在,又短不了吃喝。深宅大戶,人多是非也多。索性出去了,單過自己的小日子,想想是極愜意的。”

兄妹兩個一遞一聲說著,走出去老遠。隱隱聽見街道上敲梆子,恍在耳邊。

謝允挑著燈籠與她照腳下,邊道:“我幾次去鄴城,本想去看你,最後都作罷了。”

“怎麽不來?”彌生不解地問,細琢磨一會兒轉過彎來,“是他們和你說了什麽?”

謝允眼裏浮起無奈,“我們隔了一層,名義上是兄妹,到底不能像他們一樣。走得近了怕是要有閑話,但是我對你的心並沒有差別。雖然不是同個爺娘養的,好歹看著你長大。他們嚼那舌頭,叫人氣憤至極。”

彌生聽了也要發火,按捺了半天才道:“阿兄別搭理他們,我們自家兄妹,真要忌諱那麽多,往後豈不是越走越遠了!橫豎我不怕得罪人,他們再渾說你告訴我,我逮了他們到父親跟前理論去。”

謝允笑而頷首,“你還是這脾氣,不過今天夫子手底下辦得倒不錯。我琢磨著,你既然不願嫁給王潛,何不央求夫子?父親曾說要征詢樂陵王殿下的,若是殿下這頭不放人,這門婚便結不成。”

謝允的話正撞到她心坎上來,忙附和道:“還是六兄懂我!我也這樣盤算,只是沒有把握。我和夫子交流得少,往常不怎麽說私話。突然間去討人情,有些開不了口。”

“且試試吧!到底是人生大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謝允道,“說實話我見過王潛,雖然體胖,但是很有才學,待人也謙和有禮。你若是單因他胖而推了這門婚,似乎太過武斷了。”

穿過長階到了彌生的院落裏,門上候著的仆婢忙出來迎接。她摘下暖兜遞給身後人,一面道:“若論風骨,我見得實在太多。夫子門下哪個不是才情縱橫的?反正我有主張,阿兄放心吧!”踅身解下鬥篷還與謝允,“阿兄進來吃盞茶再走?”

謝允辭道:“天色不早了,改日吧。你快進去,別受涼。”小廝伺候著他系好了鶴氅上的飄帶,這才踏著夜色去了。

房裏婆子和幾個婢女替她打點沐浴,她的乳娘在一旁抄著手道:“女郎整年地不著家,想是不懂。少和六郎君來往,仔細人背後說閑話。”

她凈了一半臉擡起頭來,“這話怎麽說?那起子不懂人事的東西渾說,你也同他們一口氣?六兄好好的人,只因為他是帶來的,你們就這麽糟踐他?”

乳娘怔了怔方道:“我何嘗是這意思!女郎不知道,他同大娘子有過一段情。府裏人都說他是要學何晏,假子招贅做女婿,好圖長久留在謝家。你那時小,沒人同你說那些。如今大了,橫豎提防些,沒的給人鉆了空子。”

謝允和佛生有過私情,這話真是頭回聽說。她呆愣道:“我阿姊不是嫁了康穆王嗎?怎麽又有這說頭?”

“那是大婚前的事,三年多了。”乳娘斂著衣袖道,“說與女郎聽,是給女郎提個醒。大娘子不過是個庶女,他且心心念念,女郎是大婦生的嫡女,只怕更惹他惦記。”

彌生沒對她的忠告上心,反而更同情起謝允來。難怪他說愛了也沒有結果,原來是指佛生。到底凡事有因果,佛生一去三年,沒有消息,大約也是恨家裏拆散了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