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3頁)

登夫人有些難堪,猶豫了下方道:“我和家夫成婚沒多久,他就奉命出航,海上一趟來回得好幾個月,我怕他孤寂,送了一盒常用的胭脂給他,見了那個就像見了我一樣。”

夷波和阿螺交換了下眼色,看來這回不會有錯了。夷波拿出沉甸甸的一袋燭銀放在桌上,阿螺說:“登先生死了,我們看到他身上的胭脂盒,大為感動,所以籌集了一點錢,送來給你過日子。你不要難過,人死不能復生,以後可以再找一個丈夫。”伸手把袋底一扯,大大小小的銀錠滾得滿桌都是,“你看有這麽多,就不愁生計了,你高興吧?”一旁的夷波猛點頭附和。

龍君原本自在喝茶,聽見她們這麽說,一下嗆得喘不上氣來。這兩個水族空有人形,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這樣直剌剌宣布死訊,恐怕要惹麻煩了。

果真那登夫人目瞪口呆,半晌顫聲道:“哪裏來的癲人胡謅取樂,我家先生好好的,你們為什麽咒他死?”廣袖一揮,氣急敗壞高呼,“來人,把他們亂棍打出去!打出去!”

夷波看到這陣仗,嚇得雙手一抖,茶水潑了滿膝。

怎麽了?她們是做好事,為什麽還要挨打?她為了多換燭銀,夜裏只睡了一個時辰就起來織綃了,本以為她會感激她們的,沒想到是這樣。

府裏的六七個人全出動了,舉著棍子氣勢洶洶而來。夷波慌忙擺手,“別打……”

她們闖了禍,龍君只能給她們善後,起身道:“夫人請稍安勿躁,她們兩個話是直了些,但都是實情。登先生的木蘭舟行至啞海突遇風暴,船被打得四分五裂,滿船的人盡數罹難。因為船在南海以南,又無人生還,恐怕這個消息傳不到東陸上來。她們萬裏迢迢到即翼澤,就是本著慈悲之心,夫人節哀順變,也請心中有數,不必再等了。”

登夫人雖不願相信,可是早就止不住眼淚,踉踉蹌蹌上前兩步道:“既然無人生還,你們是如何得知的?我是婦道人家,長居深閨,你們切莫騙我。”

她剛說完,聽見有人驚呼“不好”。轉頭看,坐在高腳椅上的人褒衣之下伸出一條魚尾,尾鰭豐澤,無措地扇動著。那張美麗的臉上滿是訕笑,怯怯把手裏的茶盞放在了桌上。

這下可省心了,用不著多做解釋了。龍君嘆息著,過去把那只鮫人扛在了肩上,招呼阿螺離開。

夷波還在掙紮,艱難地挺起身對登夫人揮手,“我們是水族……說真話。”

他們踏出登褒的府第,身後便傳來哀淒的哭聲,登夫人原本不信,誰知魚送尺素,海外遇難只有魚能作證,可見她日夜等待的男人是真的回不來了。

夷波為做了好事欣慰不已,在龍君肩頭歡快地撲騰著,可是龍君不怎麽高興,直接把她扔進了湖裏,“讓你不要沾水,結果當著那麽多人原形畢露。”一面失望搖頭,“魚的記性果然只有一彈指,難堪大任!”

夷波眨了眨眼,滿臉無辜,阿螺忙替她辯解:“那些人要來打我們,她嚇著了,才把茶水抖落在身上的。”

夷波點點頭,在水下掏啊挖的,掏出來一截藕,洗洗幹凈給他們遞了過去。龍君鄙夷地瞥瞥她,她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吃了水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捺著嘴角接過來,以手為刀,仔仔細細把藕外面的表皮削幹凈,啟唇咬了一小口,豎著手指頭指點她們,“人和妖不同,人有細膩的感情,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有很多規矩。比如先前在登褒府上,你們贈登夫人燭銀,就說是登褒托你們轉交的家用,說他在外平安就行了,何必說人家死了。”

阿螺不太贊同,“那不是撒謊嗎?我們是正義的水族,從來不撒謊。”

夷波覺得阿螺說得對,懵懂的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忽然感覺壓力很大,“謊言也分善惡,要是為了照顧別人的情緒,那就是善意的謊言。”

阿螺還是不贊同:“瞞著那位夫人有什麽好處?人的壽命這麽短,轉眼就油盡燈枯了。與其把青春花在無望的等待上,還不如早點看清現實,重新找個人改嫁。”

龍君垂著雙肩灰心不已,妖的行為處事簡單直接,就算遇到挫折也會自行消化,沒有粉飾太平的習慣。這套對人行不通,人纖細敏感,好多事只能循序漸進。他咬了口蓮藕望天,“人經不起打擊,尤其是女人。如果他們真的那麽相愛,你們帶去的消息可能會讓那位夫人輕生的。”

阿螺覺得不可思議,“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去死嗎?”

龍君嗯了聲,“人間是這樣,女人脆弱,依附男人而活。一個家如果沒有了男人,如同失了臂膀和軀幹,早晚會垮了的。所以常見到一些節婦殉節,感情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覺得活著無望,不如追隨亡夫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