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識得滿樓紅袖招

在金陵吃酒,若是宴請賓客,自然要選擇去東街的金陵意,菜品種類多,裝修又夠氣派,是無論如何不會落了主人家面子的地方,然而若只是想和二三好友一聚,吟詩作對一賞金陵風流,金陵意的聲名卻是要遜於秦淮河畔的留雲樓的。

月漣漪邀嚴峰出來一敘,就約在留雲樓。他的請貼上寫的戍時一刻,自己卻早早就到了,坐在二樓欄邊,要了一壺紹興花雕和半只鹵鴨,一口肉一口酒,吃得很是快活。他此次只身赴約,身邊一個侍女也沒帶,對他來說倒是一次稀奇經歷,連帶著黃昏和殘柳,都在他眼裏有了新奇的風致。有大膽的姑娘家偷偷把自己的手帕落到了他的腳邊,他看見了也只無奈搖頭一笑,卻不去撿,而是偷偷用掌風把帕子又吹回到了姑娘腳邊,氣得姑娘跺腳踩了那帕子幾下,氣沖沖地走了。月漣漪赧顏地轉過頭去,心知自己這舉動實在是不識風情,然而他非是自誇,實在是因他那張臉,早早就怕了姑娘家們死纏爛打的功夫,今日又有他約,不敢隨便惹出風月來。

嚴峰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刻鐘到了留雲樓,月漣漪一壺花雕已經下肚了一大半,被從雲霞中行來的晚風一吹,不由得熏熏然起來,遠遠看見了嚴峰還未進門,就沖他遙遙一舉杯,最後一口好酒也進了他的肚子。

嚴峰坐到月漣漪對面時,月漣漪之前點的一壺花雕酒只剩下了壺,半只鹵鴨只剩下了鴨骨頭,也就只有月漣漪還是完完整整的,只是染了酒氣,顯出幾分隨性。然而他這幅樣子,卻比之前在畫舫上凡事都端著的時候讓人看起來順眼的多。

月漣漪作為請客的一方,面不改色讓小二撤了碟子,權當無事發生過,詢問了嚴峰口味後,重新點了菜。

江舍昨日從興曲回來,今日出門時恰巧就碰見了也正準備出門的南玉,肚子裏壞水一晃蕩,連表哥也不找了,半拖半拽地把人拉走給他接風洗塵去了,故而今日嚴峰跟月漣漪一樣,落了個孤家寡人的境地,只身來赴約。月漣漪看嚴峰此次身邊沒有小輩,隱約覺得他氣度比上次相見要瀟灑許多,仿佛了無顧忌。月漣漪便打趣問他:“這次怎麽不見嚴三爺身側有佳人相伴?”

嚴三爺端了酒,道:“我今日正是為此事來向月少俠賠罪,南弟非是女兒身,而是男子,只是他小孩兒心性,我當日不好當面拆穿他,才鬧了這麽一場誤會。還望月少俠不要跟小孩子計較,嚴某在此自罰三杯代他賠罪。”

月漣漪面色古怪了一瞬,道:“原是男子嗎,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又一嘆,“我怎麽會計較呢?那般姿容,是男是女又有何區別?嚴三爺真是好福氣。”這話他當夜在畫舫上已經感嘆過一遍,今日知道了那姑娘實為男兒身,想法也沒有絲毫改變。

嚴峰聞言沒有接話,只是轉了轉手中酒杯。因是坐在欄邊,二人都是側著身子,面對秦淮而坐,此時月漣漪轉過頭來,只能看見嚴峰側顏。這男人生得實在是英俊,跟月漣漪自己的俊秀不同,嚴峰天庭飽滿,眉骨凸出,鼻梁挺直,唇厚薄適中,下顎輪廓堅毅。他不甚在意地一笑,便自有一股被江湖慣出來的倜儻風度,喝了一口酒,才又說道:“南弟非是以色侍人之輩,我跟他也非斷袖分桃,月少俠此話休要再提。”語氣倒是隨意,話落,把手中酒杯放下時,杯底卻輕輕松松陷入了桌面三分。晚風灌入他的衣袖,吹得他寬袖鼓起,衣上流雲的紋路在一片深邃的寶藍色上流動起來,露出了半截瘦勁的小臂,沒人會懷疑這只手臂揮刀時的力度。因哪怕他腰後那把刀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刀鞘裏,仍然有一股沉穩而厚重的勢透出來,不偏不倚地沉沉壓在人心上。

“是我失禮了,以後定會注意。”月漣漪眉尾一揚,坦蕩一笑,就把這事放了過去,心中卻在重新評估嚴峰其人,接著道,“我字平波,嚴三爺既然是也願意和我交個朋友,你我二人以後互以表字相稱便可。”

“承蒙不棄,我字遠山,平波盡可隨意稱呼。”

二人說完,互相碰了杯,又恢復了相見恨晚的樣子。

嚴峰與月漣漪二人在這邊推杯換盞暫且不提,且說江舍究竟把南玉拉去了何處?

少年人好像總是對秦樓楚館這種地方抱著令家中長輩難以理解的熱情,這種熱情因為混雜著懵懵懂懂的好奇心和腦熱沖動的叛逆,所以格外讓人難以抗拒。此次是江舍的好友給他擺的接風洗塵宴席,自然不會再像上次一樣去背後站著嚴家的那家,這也讓南玉舒了一口氣,雖然他不擔心會被那家老鴇認出來,但他拿不準九娘是不是還待在那家畫舫裏,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