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W《舅舅2》 九十年代

鐘裕文覺得自己做了個美夢。

一覺醒來, 自己從漏風潮濕又狹窄的泥巴房搬進了不漏風不漏雨,還溫暖幹燥又寬敞的磚瓦房裏。

身上的破爛棉衣棉褲,被舅媽換成了新買的棉衣棉褲。

總是發癢的頭發也被舅媽洗幹凈了, 還有身上也洗了。

舅媽兇巴巴地說,不洗幹凈是白糟蹋了她新買的白花花的棉被。

還讓他以後要學著自己洗頭發, 不能長虱子跳蚤。

雖然舅媽還是那麽兇, 可按在頭皮上的力氣卻一點不痛。

鐘裕文忽然有點兒喜歡兇巴巴的舅媽了。

當然, 他也知道,舅媽會做這些, 都是舅舅下的決定。

這是舅媽自己說的。

至於為什麽一向管不住舅媽的舅舅為什麽忽然能指揮動舅媽了, 小小年紀的鐘裕文可就想不到了。

穿上新衣裳出門打豬草的鐘裕文被村裏人叫住, 稀罕地問了一通,然後就紛紛感慨樓大娃終於發威了,要把家裏稱王稱霸的猴子給鎮下去。

“就是不知道這個威能發好久喲!”

“就是就是,不要轉頭就又被張海美那個婆娘壓下去了!”

“要真是那樣,造孽的還是強子這個娃。”

“有啥子好造孽的, 爹媽沒有了,要不是有個舅舅在,還不知道現在在哪點兒吃苦勒!”

村裏的大人說著說著, 就歪了話題, 說到別的事上去了。

冬天麽,正是農閑的時候, 村裏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兒,除了還要按時上學的學生娃子,其余人最大的樂趣就是紮堆說些個家長裏短是是非非的。

樓家的事,不過是他們茶余飯後用來打發時間的趣事之一。

才七歲的鐘裕文自然不知道這些,他的心神被這些大人說的話給擾亂了。

他也開始擔心起舅舅舅媽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好在等他打完豬草回去, 舅舅舅媽還沒變回去。

下午舅舅舅媽要去翻地,叫上鐘裕文一起上山。兩個大人揮舞著鋤頭將死板的土挖開翻過來,又轉著鋤頭將之砸碎。

一點點往前挖。

鐘裕文就帶著背簍在後面翻揀草根子。

翻土的時候把草根都給撿了背去外面倒掉,這樣來年地裏的草就能少很多。

同時,鐘裕文還要跟著舅舅學數數。

鐘裕文偷偷跟人學過,所以很容易就學會了數到五十。

舅舅對著他露出個淺淺的笑,沒誇他,但給了他一個帶笑的欣喜眼神,鐘裕文就像吃到了世界上最甜的糖,開心得心裏甜滋滋的。

等到臨時休息喝水的時候,舅舅又撿跟樹枝,在地上教鐘裕文寫自己的名字。

一撇,一橫。

橫要短一點。

然後下面連續兩個短橫。

再來一個長長的鉤。

鐘裕文從沒學過寫字,這個提鉤提得歪歪斜斜,很醜,沒有舅舅寫得好看。

還不等他沮喪,舅舅就伸手,用粗糙的大手握著他同樣粗糙的小手,一筆一畫帶著他寫。

於是鐘裕文寫出了第一個字。

很好看。

但是沒有舅舅寫的好看。

所以鐘裕文偷偷把每一筆每一畫深深記在腦子裏,等到晚上躺在綿軟溫暖的被窩裏時,他就用藏在被窩裏的手指頭,悄悄地一筆一筆,按照記憶裏的樣子,在幹凈的藍色被單上寫。

這樣寫的字當然看不見。

但一次次重復著,在想象中,鐘裕文覺得自己寫得跟舅舅寫的那三個字一樣好看了。

便帶著滿足的心情,沉入了香甜的夢裏。

在夢裏,他見到舅舅,把自己苦練出的三個字一筆一畫特別瀟灑地寫了出來。

然後舅舅對他點頭,笑著摸他腦袋,還誇他很厲害。

夢裏都是美好的鐘裕文自然不知道,與自己隔著一間堂屋的房間裏,他親愛的舅舅正在做一個不太愉快的夢。

夢裏黑沉沉的,全是壓抑的負面情緒。

原主站在對面,用陰森狡詐的眼神盯著他。

像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樓嵐知道這條毒蛇並非真正的原主,而是白日裏被自己強行壓下的“潛意識”。

對於摳門兒到極致的原主,每多花一分錢,心就攥緊地痛一回。

更何況白日裏給鐘裕文花了不下三十幾塊錢。

換做原主,這絕對是能心痛到吐血的程度。

當然,如果真換了原主,這種事又絕對百分百不可能發生了。

給討厭的外甥花錢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在親自的教導中切切實實去體會小孩兒的聰明,處處都印證著他有個“會讀書”、“比她哥聰明”的媽,原主留下的殘留意識裏,嫉妒恍如毒蛇,帶來一口口啃噬的痛。

白日裏的壓制,到了晚上,自然會在心神放松的夢裏全部放出來。

第二天早上,樓嵐依舊早早地醒來,臉色陰沉地坐在床頭,也不開燈,也不說話,把無意中迷糊醒來看見這一幕的張海美嚇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