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W《舅舅1》 九十年代

清晨裏, 村頭的公雞剛打了兩趟鳴,天麻麻亮,昏暗的房間裏就燃起了嗆人的煙, 煙味裏帶著劣質香煙獨有的濃郁厚重。

睡在另一床棉被裏的張海美從睡夢中被嗆醒,還沒睜眼睛就罵罵咧咧起來:“個老煙鬼, 發什麽癲, 大清早就燒煙, 煙不要錢的嘎?”

靠在木架子床邊兒上的男人咳嗽一聲,沒理會張海美的叫罵, 反而將腳從自個兒的被窩裏探出來, 粗魯地用力踢了踢女人。

要不是老式木架子床邊兒上有道頗深的床沿, 裹著被子的張海美都要被踢到床下去了。

這叫張海美十分氣惱,也不困覺了,翻身一屁股坐起來,掄圓了胳膊就要去捶自家男人。

樓嵐躲了躲,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眼睛半眯著,眼神卻很冷淡。

剛才還兇神惡煞決心要給他好看的張海美心頭一顫,當即就不敢再遭肆了。

雖然自家男人不像村裏其他男人那樣愛打婆娘, 幾十年來就沒人不羨慕她的, 可只有張海美知道,自家男人不打婆娘, 不是真怕她,而是不在乎。

可一旦涉及到他在乎的方向上,張海美半點也不敢真去挑釁男人的脾氣。

一起生活了十來年,張海美早就把男人的性子摸得清清兒的,這會兒子男人眼神一變, 她立刻就從母老虎變成了小病貓,聲兒都不敢吭。

對於女人的變化,樓嵐並不放在心上,只是眯著眼吐出最後一口煙,在籠罩著整個面容的煙霧繚繞裏沉思著什麽。

良久,男人略微沙啞的聲音終於響起:“昨兒晚上,咳,我夢見小妹兩口子了。”

張海美一驚,繼而又稍稍鎮定,故作無所謂地勸男人:“嗨,就是做個夢,要是你心裏惦記,就去前紮村兒給他們兩口子燒點紙唄。”

說是這麽說,張海美卻一點不覺得男人真會應承,畢竟誰不知道月水村的樓大爺是個出了名的鐵公雞,真真兒是一毛不拔,對別人如此,對他自己也是這樣兒。

不過男人忽然提起出事故死了好些年的小姑子兩口子,本身也頗為迷信的張海美心裏頭還是有些不得勁兒,甚至覺得背脊骨涼颼颼的。

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可關鍵是他們兩口子虧心事還真做了,最大一樁就是對小姑子兩口子留下的獨生子。

具體來說,其實還是孩子他舅不做人。

張海美今年已經是四十好幾的人了,結婚二十來年,兩口子始終沒折騰出孩子。十來年前,好不容易讓男人點頭給錢,讓她去醫院做了個檢查。

檢查結果表明她身上是沒問題的。

既然女人沒問題,那沒孩子的根由,肯定就要落到男人身上去了。

張海美不敢說出讓男人去檢查那什麽的話,怕被打死。

這年頭,男人就是天,打死了婆娘,只要娘家人不追究,給點錢就能埋了人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不過也因為這個兩口子心知肚明的原因,嫁過來後始終處於弱勢的張海美終於能抻抻腰杆子,跟人說話的聲音都越來越高了。

作為一個出生在六十年代,成長在七八十年代,深受“重男輕女”、“開枝散葉”、“養兒防老”思想影響的張海美怎麽可能不希望要個兒子防老?

她都要想瘋了,想到後來,便是能有個閨女都能稀罕著。

也是因為這種心理,張海美生出了跟外面男人“借種”的想法——其實到現在,她都想不明白當時自己是怎麽生出這種駭人想法的。

總之就是暈暈乎乎做了,剛找準一個男人,兩邊也說好了弄上孩子就兩清,再不來往。

誰知褲子都脫了,卻被自家男人逮在當場。

從此張海美剛抻起來的腰杆子霎時間就又重新彎了下去,這次還彎到了泥巴地裏。

懷著心虛愧疚難堪後悔等等復雜情緒,這個農村婦女勤勤懇懇把家裏家外所有的活兒都給包圓了,一點不敢讓男人勞累到,就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惹惱男人,對方把自己做的丟人事兒捅出去。

要是那樣,她可就真沒辦法活了!

便是死了都要被人朝墳山包子上吐唾沫!

因著以上種種,對於小姑子兩口子忽然發生意外去世,留下個幾歲的兒子不得不托孤到娘家來,雖然說起來有些不合適,可張海美其實是欣喜若狂的。

在她看來,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小姑子的孩子才三歲多一點,小小的一個人兒,對父母的記憶並不多牢固。

姑爺本身就是個沒爹沒娘又沒個親眷的人,樓家也沒別的人,只要她用心把孩子養大,等自己老了,孩子肯定會給自己養老。

小姑子跟姑爺都是文化人,長得也白白凈凈秀秀氣氣的,孩子自然也長得好,小小年紀就被教得很懂事乖巧。

張海美見了真是喜歡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