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支開

王子騰走出宮門時, 秋風一吹,被汗浸濕的官袍貼在脊背涼浸浸的,端的是遍體生寒。

這是有人借太上皇身體不安將賈寶玉那塊“祥瑞”捅到了當今那裏, 招數雖是小道,卻陰損兇狠。從古至今, 生帶異象的都是什麽人呢?不是開國聖君,就是中興之主, 但凡不能取信聖上,等待這些親族的就可能是滅頂之災。

虧得聖上胸襟,沒有當真。

王子騰回府後,立刻命人去查寶釵金鎖的事。榮府一直都有他的人, 不一時就回稟了上來。王子騰一聽,不免氣笑了:大妹妹蠢大膽,二妹妹倒是精明,學寶玉“銜玉而誕”學的倒快, 弄出個和尚給的金鎖來。只是那個蠢的是真事兒,她這精明的卻是假的可以。

好在寶玉自己都三災八難, 打小兒身子骨就跟女孩兒似的羸弱, 論讀書學問,論人情交際,都不出彩,都中傳揚最多的反倒是他那句“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的小兒胡話,足見這什麽通靈寶玉無甚奇效。是以當今並不以為然,不過當成君臣之間的小玩笑而已。玩笑過後,王子騰也得自認勞碌命, 將此事料理清楚。

“……聖上寬宏,我等卻不可不知感恩。這種神異奇事傳揚多了,終究不好。”王子騰對賈政道。皇家都未出祥瑞,你賈家出了,還鬧得人盡皆知,意欲何為!

賈政面色蠟黃,怎麽也想不到舅兄令人請他來,說的是這種要命之事。

見賈政不想辦法料理倒自己先驚惶失措了,王子騰心下就看不上,擺擺手道:“原是我糊塗了,禁不住她求幫她弄出個這謊話來,妹丈勿怪。日後只需約束家人言行,不叫再傳說即可。”

賈政急忙拱手應是,十分感激不盡。

王子騰對著他這一撥一動的做派實在無奈,話不投機,將事情說過了也就罷了,並無半句別話。

待賈政告辭去後,王子騰回到內宅,李夫人因問:“二姑太太從榮國府搬出來,老爺覺得收拾哪所院子好?”

王子騰皺皺眉頭:“蟠兒二十許的大人了,也應當做個頂門立戶的家主了。況且薛家在都中並非沒有宅子,只叫她們回家裏住才好,不然什麽時候能立起來呢?”

卻是王子騰想起仲哥兒與薛蟠差不多的年紀,可仲哥兒早在十歲時就已經在支撐門戶,撫養幼妹了。王子騰心口微疼,別人的兒子尚且受他照拂庇護,可親生的兒子卻自己掙紮到這麽大——這樣一想,王子騰又酸澀又自豪,但管顧侄子外甥的心更淡了幾分。

李夫人對賈家薛家的心只有更淡的,聽他這樣說,並不肯虛做友悌賢惠,當下就叫等著吩咐去收拾房屋的管事下去,一面對王子騰道:“明兒老爺在家,親自對二姑太太說罷。我說了的,只恐她不信。”

王子騰哂笑:“這也由不得她了,原本寶釵丫頭與寶玉倒也不失為好親,偏她畫蛇添足弄出這什麽和尚批命又給的金鎖。銜玉而誕太神異了些,大家反不當真。可那什麽和尚批命,卻是尋常之情,世家的公子小姐多有此事,如今她自家說‘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這一來是萬不能成寶玉了,畢竟寶玉的玉是‘假玉’,也算她自作自受了。”

次日,王子騰果然如是對薛姨媽說。

薛姨媽大受打擊,怎的她百般才琢磨出來的助寶兒達成心願的高招卻成了翻車的絆腳石?

“二哥!既然寶玉的那件事不當真,寶丫頭的事也不作數罷?”薛姨媽覷著王子騰的神色說道。

“到底是有‘金玉相配,姻緣天定’的嫌疑!”王子騰冷笑:“你想你女婿是那赤光盈室的漢光武?還是生帶異香的宋太祖?”

薛姨媽訥訥不敢再說。

回家後到底抱著寶釵大哭一場,邊哭邊道:“我的兒,你把那些想頭斷了罷!但凡有一點能行的通,你舅舅不會這般疾言厲色……”

“媽,我想應選。”寶釵卻不像薛姨媽那般悲慟,靜坐了一會子,忽然說道。

不能薛姨媽誤會她是自暴自棄的逃避之舉,寶釵已冷靜的又道:“這原是我想了好一陣的事,只是媽之前費心替我張羅籌劃,我不能說。如今突然有這事,倒也算天意。”

薛姨媽因勸她說:“你元大表姐的例子在前,白白苦熬了幾年,也並未熬出來。我的兒,千萬別意氣用事。”

寶釵笑道:“媽放心,我知道。請您跟舅舅提一句,舅舅必然答應的。我與元大姐姐不同,她是舉薦入宮,我且正經應選就是,選不選的上都是我的造化。”

薛姨媽似明白又有些糊塗,但她歷來能聽進女兒的話,果然將話告訴了王子騰。

王子騰只叫人回復:“知道了。”因又對李夫人嘆息道:“寶釵丫頭倒冰雪聰明,我不好開口的,她自己猜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