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出遊·布線

作為吃過拜師茶的親師傅, 陳子微遠在江南,又是個連太極拳都打不好的文弱儒生,他對座下兩位弟子在行伍中訓練作戰、立功升遷無甚幫助, 但在其他方面確確實實盡力教導二人, 毫不摻假。頻繁來往的厚厚書信就是明證。

不是勇猛無前就能受重用,就能夠施展男兒抱負的,做官之前先要學會做人。正是因陳子微殷殷教誨,杜仲、宋辰兩兄弟才能在不長的時間裏做到今日這番成就:進退有據,下能受兵丁敬服, 上能得長官器重;收放自如, 內能與將士打作一片, 外可同王孫得體同遊。

師兄弟二人在軍中向來秉持外粗內細的做派,伍中兄弟看到是他二人身上武者氣重, 豪爽大方講義氣, 卻不知這二人各領一百戶所,互為倚背,消息相通, 時刻繃緊了心神旁觀全營。最近, 師徒兩方通信談起景色都有“風平浪靜”“孕生春景”之類的字眼,雖只是信中寥寥帶過的家常之語, 但個個心底都明白。

“風平浪靜?”杜雲安垂眼,心道怕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

杜仲笑笑:“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冬育春景、萬象更新。”陳師傅猜測大變在今冬。

便是在自己家裏,有些話也不敢大喇喇的說出來。杜仲只要知道妹妹心中有數就好了——他們只兄妹兩人相依為命, 安安又從來與別家女子不同, 杜仲從沒想過要她蜷起見識、撫平溝壑, 縮回內宅方寸之地去。妹妹這份不同, 亦是杜仲默許宋辰心意的原因之一,杜仲知宋師弟能包容保護這份不同。

雲安腦中急轉,知道哥哥的意思會在變故發生之前接她出榮府,以保她平安。俗語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亂起來官兵比賊匪害民更甚。若果然京中生亂,亂兵搶掠的對象不是平民百姓,而會專往豪富的朱門府邸裏去。榮寧二府向來好排場尚奢侈,下人們嘴不把門,也學主家那樣在外擺闊,遍京城就沒有不知道他兩家富的流油的。這等人家當真是個閃亮亮的靶子。

雲安想到鳳姐削減了一半冗余的人丁出去,不免心裏擔憂,萬一因為人手不足未能守住門戶,豈不是好事變噩耗?

“安安,那位王老爺心中有數。”並非杜仲涼薄,而是他有自知之明,如他這等低階武官,在大風浪中保全自身就不錯了,根本無力他顧。他既管不起榮府的事,便連警示都不能去做,免得好心辦壞事,壞了王子騰的部署安排。

從前事上看,至少王子騰是個願護惜親人的,他亦是唯一有能力這樣做的。

雲安點點頭:“哥哥打算怎麽做?”

“避出城去。”杜仲說:“咱們家的莊子在靠近西山不遠的村子,離京約四五十裏,莊子東南角本就有座小小園庭,整修一番倒比這裏更好,周圍都是自家的莊地。那邊民風不錯,因臨近山脈耕地,附近各村落人口並不多,也並不富裕,因此連偷兒地痞也不肯光顧。”況且北去又更近京的地方,即在距離京城二三十的西北方正駐紮著王子騰所統的西大營,若有亂兵從西門潰逃,西大營便是前一道屏障,而倘若西大營也生變故亦無妨礙,這莊子的東北兩面正是西山山麓一處末端‘爛龍尾’處,山脈像被天神砸爛過一般,支離破碎,山峰和溝壑縱橫,如同天然陷阱。經此兩道屏障,能到本莊的大約只是個別遊兵散勇,依莊上的守衛,並不在話下。

西山是太行山支脈,山形如騰蛟起蟒,分外雄渾,可那許多處的山尾唯有此處是這種山貌,因此被附近村莊人稱作“爛龍尾”,離這爛龍尾最近的幾個小莊子也賣不好,因此才輪到杜仲和宋辰。這一對師兄弟不僅給自己買下一座,還合夥給他們師傅陳子微置下一座離爛龍尾較遠較好的小莊子。

京城附近低價貴,況且朝廷管的也十分嚴,不許勛貴皇親及官員們在這裏大肆並土劃地,所以京郊乃至直隸一帶的田莊並不多。若有,那也是早年國祚初立時趁管束不嚴時置辦,如今留存下來的都是祖宗傳下來的,比如李夫人在宛平縣的莊子,就是李家從個落魄世家手裏高價買來的。杜家的莊子也是這緣故,據說當年的那官員官位家資俱不甚好,偏有二分歪見,避開勛戚大臣們爭破頭的好風水肥田,在犄角旮旯裏買下這一片土地。這一片不小,趕得上四個半杜家兄妹住過多年的李甲莊,但因地勢的緣故分成了三個莊子,俱被他們師兄弟拿下了——置這地方的官員後世子孫不肖,他們自個不爭氣,反賴這田莊風水不好,因此家裏再沒能出個入仕當官的人。

他家是作拾起臉面的借口也罷,當掩耳盜鈴的遮羞布也罷,反正附近這話知道的人不少,連與杜仲甚厚的官牙人也打聽到了,當時還勸杜仲不要買這莊子。時人篤信風水神佛,杜仲兩個便以他們行伍中人“以煞擋煞”的說頭糊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