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白

明日孩子就要出閣, 雖不是親生,但到底慰籍了多年膝下空空之情,李夫人自得到鳳姐處娘倆兒抓緊聊些私話才是, 並不能一直耗在大嬤嬤這兒。

少不得寬慰老人家:“嬤嬤且歇著,有什麽事養好了身子再說不遲。”

大嬤嬤只拉著不教去,哭道:“遲了,已然遲了。”

“到底是怎麽樣?”李夫人也急了, 她素知老人家有些左性兒,可卻從沒這麽不知輕重過, 有什麽要緊的事不能等家中大事過後再說。

“你把杜家丫頭給鳳姑娘作了陪嫁,是也不是?”她說話尚有些含糊,臉上一行淚一行汗, 看的李夫人又有些心軟, 畢竟是嬤嬤陪伴多年, 勞苦功高, 況且早年僅得的那個奶姐也不壽, 到至今統共只剩下自己一個親人。

“她, 她哥哥呢?”

李夫人越發狐疑, 在炕沿上坐下, 挨著大嬤嬤:“嬤嬤忽喇巴的提他們作什麽?莫非你先前不叫去的不是鳳哥兒, 而是雲安不成。”

“那孩子叫什麽來著?”大嬤嬤提起杜仲, 眼裏又有了些光輝。

李夫人按下杜仲已亡的事, 只順著她說:“叫杜仲, 聽雲安丫頭說她哥哥因生在二月,又姓杜, 且杜仲本是一味良藥, 便取了這個名字。嬤嬤有話直說罷, 時候不早,鳳哥兒那裏還有事。”

“好!好!,杜仲樹修長挺拔,是良材棟梁!”

李嬤嬤攥緊她的手:“他們是你的外甥和甥女!留著咱們李家的血呐,鳳姑娘比他們又退出一射之地了——我實在沒想到我病了這幾日,太太就把杜丫頭做了陪嫁,這可如何是好!幸好還有她哥哥在,但正因為仲哥兒在,為了他的臉面,這杜丫頭也不能在別家做個丫頭!請鳳姑娘三朝回門的時候帶她回來罷,日後挑個親戚故舊把她嫁回蘇湖去,也是段善緣……”

大嬤嬤後面說的什麽李夫人都沒聽進耳朵裏,她心口怦怦只跳,又驚又喜,又喜又悲,更有悲從中來、心如刀割,一下子站起身,拂掉大嬤嬤的手:“嬤嬤說什麽?雲安是我的外甥女,哥兒是親外甥!這麽多年您一直知道,卻任由兩個孩子流露鄉野,艱難活著?”

不知為何,她心裏幾乎立刻就信了大嬤嬤的話,好似有種“本該如此”的想頭。

李夫人愈發語無倫次,氣道:“還有雲兒,她是我妹妹!她當日那般遭遇,你怎麽不說!想我李家人丁單薄,幾乎斷絕,嬤嬤安的什麽心,瞞到此時!”

李夫人回想這些年,看著炕上靠著猩紅氈條靠背的老人家,突然倍感陌生。自她嫁給老爺遠離故鄉,大嬤嬤就是她最信任之人,許多事情都任她施為,李夫人做夢也想不到大嬤嬤會對她藏私,甚至瞞下諸多要事。

李大嬤嬤看到那眼神,酸澀中升起一股子慌亂,淚道:“並非我有意瞞著姐兒,實在是不能啟口,當日我應過老太太和老爺,不許告訴你,但我有照應雲兒。雲兒自己是知道自己身世的,我一直想有一日或許她自己會吐口,可沒想到她骨硬心狠若此,到死也沒對你流露半點。”

她話裏的姐兒說的是李夫人,乃是幼年稱呼,這時提將起來,不免有引舊情之意,只是李夫人滿顆心都被愧悔所占,沒留意到這個。至於那“老太太”“老爺”之語,卻是指李夫人的祖母和父親。

“是我害她淪落那田地,怎能怪她不說……”李夫人嘴裏發苦,想起杜雲安,立刻說“雲安,雲安!我立刻派人將她接回來!”

“不可!”大嬤嬤一聽,忙攔住:“不可鬧大了,待鳳姑娘回門了,悄悄留下她就是。不然對外如何說呢?”

這老婆兒還道:“姐兒雖是甥女,但鳳姑娘亦是侄女,太太更疼了這麽多年,不犯急於一時傷了鳳姑娘的臉面。”

怪道總覺得親近,李夫人拭淚,原來是冥冥中自有血脈親情在裏頭。她這會兒也想,若果然速速接回了雲安,必然引得眾人猜測,日後還怎麽在京中給孩子相看好親事,別為一時之快誤了孩子的終身才是——還是盡快修書一封送去娘家,叫父親出面從南邊認回外孫女,自己大張旗鼓的接來身邊撫養,這孩子今年就及笄了,明年三月三正好大辦笄禮,叫京中各家知曉她李家的小嬌嬌,也好把親事相看起來……

握著心口,李夫人幾乎等不及大嬤嬤慢騰騰說那些陳年舊事,她還有一件頂頂要緊的事情要辦,仲兒那孩子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李夫人要派信得過的人手去找尋。

要麽說人心知親疏呢,看此情此景,不外如是。

不知杜仲是外甥時,李夫人聽旁人提起他落水失蹤多日,嘆惋一番過後也認定人活不成了。可知道了這是自家的孩子後,李夫人只盼望吉人天相,覺著未必沒有生機,立時便要派心腹去搜尋——不僅如此,她還要告訴老爺,借王子騰的人手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