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眼熟

“能寫會算,繡活也不錯,我可是撿著寶了!”金大娘無不得意的說:“你知道我這針線上都是女人,從前頭借個謄寫計算的簡直難上又難,大家都講個避諱。”

“每次都是千求萬請的央告賬房的小幺兒幫忙,那幫猴兒們正經事上不精,卻個個學那些賬房老爺們迂腐模樣,好似我這兒是盤絲洞似的!”金大娘啐了一口:“我呸!如今可不稀罕他們了,雲安丫頭做的又快又好,還肯下力氣。她將府裏下人的年齡尺寸一概錄到冊子上,每頁一個,更改極容易,省了好些事情。”

茶房管事荼媽媽聽得眼熱:“要我說,咱們各處哪兒離得了這寫字登記的人,只有內執事房的那四個,哪裏夠使?就比方我這茶房,每日進出的茶葉、茶具、茶果,還兼著給上下煎藥的差事,若光靠腦子記,那不得一團亂,只好我親自上。我那筆字跟雞爪子似的,有時還缺胳膊少腿,每月交給總管房謄抄匯總時,臊的我這張老臉喲!”

這年頭,讀書人金貴。王府又不是那等書香文豪之家,外院丁口裏邊識字的尚且稀罕,更別說二門裏頭的仆婦丫頭了。內宅各處自己的日常事務都是各自掌事的梳理記錄,總歸是按份例來,只月底報給總管房匯錄記档就行;但需與主子、賬房支取東西、銀錢時,便會請內執事房的寫了帖兒,到李夫人處請對牌。

可仔細瞧瞧,就能發現,不管內院外院,但凡得用能幹的管事,都大略識得幾個字,能囫圇個畫幾筆墨團。府裏有心向上爬的,總也想著法兒偷學些。

銀線就是這等有心人。

她老子是門房的管事,祖父母卻只是尋常的莊戶,她老子爬上來得著這等肥差,全靠他記性好,來拜的人說再長的話他也能一點不錯的復述給上頭。王家如今鼎盛,每日收的拜帖要用筐存,有時王子騰撿出個別帖兒叫門上人去回話,銀線他爹去了,連幾日前來人的穿著神態都能回給老爺聽。可就算有這等本事,銀線他爹也爬到頭了,人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像總管房、買辦房、庫房裏的大管事都得能看會寫的才行。

做人奴仆的,自然沒有正經讀書人肯教。而識字的奴才都擔著辦差,哪有閑工夫做人師傅,有功夫也用在自家子侄身上了。銀線的弟弟如今十歲,費大力氣弄去庫房跑腿,就為了跟著學些本事,小孩兒每日搬東搬西,累得胳膊腿酸疼,一年下來也不過學會半笸籮簡單大字。

可銀線自從主動親近杜雲安,和她一屋子住後,三字經都學了十頁了,如今每天下了差就念念叨叨的描紅。這可才一個月的光景。

“前兒我爹在門上該班兒,宣城的官兒來拜,說原來是老爺的舊部,送給上頭幾車土產,門上人照例分了些門禮。我爹獨獨只換了這筆墨紙硯,聽說宣城的文房是出名的好,我娘今天二門一開趕著就進來送你。”銀線笑盈盈的把簍子放到杜雲安跟前。

“我方才看了,其余的倒看不出什麽來,這紙卻比咱們平日用的好些。”

雲安打開蓋布,一驚:“這麽多。”

細看又一驚:“這是頂好的玉版宣!”

銀線嘻嘻的說:“就是這個名,原本這兩刀紙太大,紮眼不好拿進來,我爹昨天央求紙鋪的夥計幫忙裁開了。聽夥計說是好紙,我老子娘就說我們不配,只你配用,巴巴送了來。”

杜雲安又看筐底用竹木匣子盛著的羊毫筆、松煙墨,還有一方帕子包裹的石硯,趕忙搖頭:“這可太貴重了,快叫嬸子拿家去收好。這些東西,就是尋常舉子都用不起。”

“你快收下罷!擱我們家也白糟蹋了,”見她還要推拒,銀線笑道:“那些窮酸秀才收蒙童還要許多束脩,況且我們家就是把家底捧去,人家還嫌棄我兄弟是奴才。如今托你的福,我輪休家去便教我兄弟背書識字、握筆描紅,他可是大長進了,我們全家都感激不盡。”

說著又好奇:“你上來這麽些日子,我們都知道些你家的事,只是你也忒能幹了些?識文斷字、刺繡縫紉,連灶上也有兩手,前日裏你用茶吊子燉的那雪梨罐,連荼媽媽都誇好。”

杜雲安這一月只安生當差,並不到處打聽探問,她深知剛進來,最忌四處串聯。幸而丫頭群裏各色消息傳得最快,她雖不出針線房,對府裏的情況也熟絡了,知道那位李大嬤嬤染了寒症,咳嗽難安。這才有她借茶吊子燉梨罐的事。

針線房浴房旁的小火間,丫頭們常在那裏弄些湯水喝,需要的器皿都從茶房借,故而與茶房極熟。那茶房的管事荼媽媽聽手底下人說起針線上人杜雲安燉的雪梨罐極好,她家小兒正春咳,便過來討了一盅,果然極好,這才記住了杜雲安的名,有了之前金大娘吹噓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