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劉協一見那方士袁空, 便覺得有些面熟,不禁暗覺奇怪。

只見這袁空雪白頭發垂至腰間,松松一束, 灰色的布衣布鞋,非僧非道, 面容紅潤, 目光清明, 比之許多盛年之人還要康健的模樣。

“朕與先生可是在何處見過?”劉協便問道。

袁空一笑,道:“十一年前,陛下曾於洛陽白馬寺見過我。”

他這一說,劉協便記起來了, 那是屬於原本劉協的記憶。那時候董卓還未入洛陽,靈帝方死, 原主劉協那時候還只一個不起眼的皇子,跟在少帝身邊, 往洛陽白馬寺為已死的靈帝誦經, 彼時不足九歲的劉協曾在佛寺院中古樹下,見過一個打坐的和尚。

小劉協好奇問那和尚在做什麽。

那和尚睜開眼睛看到他, 開口道:“我在打坐。小施主要試一試嗎?”

小劉協就在那古樹下,嘗試著坐下來, 依照和尚所說的呼吸法門, 靜坐了小半個時辰。

殿內為靈帝誦往生經的聲音停下來, 小劉協起身道:“我該走了, 大和尚你叫什麽名字?”

那和尚擡眸道:“名字只是代號,並不重要。”又道:“小施主秉性溫厚,宜為良醫。”

“做醫工?”小劉協想了一想,道:“皇奶奶可不會許我做醫工。”他說的皇奶奶, 便是當時的董太後。

那和尚微微一笑。

小劉協又道:“你不告訴我名字,那我以後怎麽找你?”

“不必來尋。”那和尚道:“當相見時,自會再見。”

此時劉協從小劉協的記憶中回過神來,認出了眼前的袁空,就是十一年前洛陽白馬寺中教小劉協打坐的無名和尚,因笑道:“原來是你。怎麽又蓄起了頭發?還到了漢中去?”又道:“難怪朕前陣子無師自通,會了禪定之法,原來是當初先生所教。”

袁空道:“當初董卓入洛陽,燒毀了白馬寺,我也就四海為家了。後來到了漢中,與那張魯有緣,便留下來化解。誰知道這緣還未消去,他便死了,我便給絆在了世間,今日得見陛下,離我脫去皮囊之日,便不遠了。”

他說得簡略,劉協大概能理解,他們這些修行人,要把世間的因果都了結了,才能得證大道。

“你既然不說,那朕也就不問你與張魯有何因果了。”劉協徑直道:“朕只有一問,你是如何知道蘇危殺張魯之事的。”

當時朝廷假途滅虢,打著平定益州的旗號,途經漢中,把張魯給殺了。為了維持漢中的穩定,當時的大將軍蘇危在親手殺了張魯,報了叔父之仇後,又按照皇帝的吩咐,在眾人面前做了一場好戲,使教眾以為師君張魯是飛升成仙了,又指定了早已投靠朝廷的方泉為繼任者。

此時機密,知情者只有皇帝、曹昂與經手辦理的蘇危、趙泰四人,這袁空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這一點必須要查明了,皇帝才能安心。

袁空道:“我看到的。”

劉協微微一愣,道:“事發當時,先生在場?”

“不。”袁空知道他誤解了,道:“我是後來看到的。”

“先生是說,在張魯死後,先生又看到了蘇危殺死張魯的場景?”劉協說得具體,進行確認。

“正是。”

劉協原是坐著,此時身子往後一仰,審視著袁空,自然是不能相信的,笑道:“先生這些法術,對旁人講來倒也罷了。朕是不信的。”

“陛下為何不信?”

“朕為什麽不信?”劉協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但如要解釋,卻又難以解釋,便道:“朕為什麽要信?”

“若我不是後來自己見到的,如何能知道的那樣清楚?連張魯臨死前說的什麽話,蘇將軍當時握的什麽刀,都一清二楚,說得分毫不差。”袁空倒是很平靜。

劉協“呵”了一聲,這是在跟他玩福爾摩斯那一套了?排除了一切的可能,剩下那一條,不管看起來多麽令人難以置信,都是最後的答案。

袁空看出皇帝不信,再開口,徐徐解釋道:“天地之間有萬物。譬如此地有流水淙淙,遠在長安的人卻聽不到,那麽這流水就不存在了嗎?天上有明月高懸,盲人看不到,那麽這明月就不存在了嗎?宇宙之中,有萬色萬音,常人見不到,聽不到,這些就不存在了嗎?”

劉協聞言一愣。

袁空的話是一種意象思辨的表達,但劉協結合現代的自然科學就很好理解。

比如說人能看到的色彩只是色譜中的千分之五,那麽在人類能看到的色彩之外,別的色彩就不存在了嗎?人類能聽到的聲音頻率,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比不得貓狗,也比不得蝙蝠,那麽人類聽不到的這些聲音,就不存在了嗎?再比如蛇感知物體表面的溫度,一杯熱水,一個活人,它們的溫度都是不一樣的,人需要足夠近才能感覺到很燙或是很冷的物體,那麽當人類感覺不到的時候,這些溫度的變化就不存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