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冷漠與暖氣

孫智正

傍晚,我坐在陽台上用手機看《暖氣》。不知什麽時候天黑了,我沒開燈。看著看著,我下意識地擡頭,隔著陽台上的花木,突然看到鄰居老太太站在她家陽台上,貼著玻璃看我,背著燈光,那張臉顯得特別陰森。我嚇得一激靈,幾乎大叫起來。

也許她想確認我家陽台上是不是坐著一個人。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懷著對老太太那張臉不好的記憶睡著了。我決定要在白天看《暖氣》。等你看了《暖氣》就會明白,為什麽日常生活中的恐懼更加讓我害怕。

《暖氣》這個標題克制、內斂,看上去不像罪案小說的標題,等到看完之後,你會知道它真是恰如其分,蘊含深意,把一個日常用語升華了一下,現在我看到這個詞感覺就不一樣了。

《暖氣》的故事主要發生在寒城冷鎮的一個小區裏,妓女、警察、黑車司機、白領、小商販、音樂愛好者、記者……社會各色人物悉數登場。故事的時間就是當下。出現的人物都有背景歷史,沒有一個是純粹走過場。這些人仿佛就活在我們身邊,他們面臨的困難就是我們的困難,他們關心的社會問題就是我們當下最關心的,我們太能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

所以,這起連環殺人案似乎就會發生在我們身邊。我們就生活在寒城冷鎮裏。我們和小說裏的人物“同此涼熱”。

我想這是慢三有意的安排。

小說借鑒了很多犯罪影片的手法,在人物形象、轉場、驚悚的營造上都是這樣。主角是個帥氣的年輕警察,但是他口吃、喜歡喝奶茶。設置了這兩個特點,更讓人物親切、可愛。小說在驚悚、緊張的偵查連環殺人案的過程中,穿插著愛情的隱線。

“三天,五命。清洗冷漠,沸騰人心。”這是主兇寄給警察的信息。我想類型小說有個特點,不要跟讀者作對,情節要讓讀者快速進入、輕松跟上、早有預期。《暖氣》裏的“三天,五命”,作為讀者的我馬上明白兇手三天要殺五人,那他能殺成嗎?怎麽殺的(這裏我希望作者設置一些殺人的“奇觀”啊)?人們是怎麽阻止他的?在這過程中,作者加上各種人物描寫、鋪墊、次要情節,都在這“三天五命”的殼裏,對讀者來說都是調劑。請作者放心,我們不會忘記情節主線。

還有,類型小說要有一個“巨大”的主題,人性、人心、人類的地球乃至宇宙的前途之類,這樣的主題能得到最大範圍的共鳴。“清洗冷漠,沸騰人心”,人心不古,現在的人情真是太薄了、人心太冷了。人們這麽批判著,仿佛自己恰好是例外的一個。

想要讀者覺得熟悉、馬上知道自己是在看罪案小說,需要設置一些小小的道具。黑貓、黑色桑塔納、銀色手槍……《暖氣》也設置了讓人倍感親切的元素。

根據我對慢三的了解,《暖氣》這本小說裏夾帶著很多所謂的私貨。比如那個新聞記者身上有著慢三自己生活經歷的影子和細節。比如兇手留下的殺人線索和達明一派的歌詞相關,應該也和粵語歌是慢三心頭所好有關。還有,裏面有個人物叫古傑明,和詩人韓東的一篇小說人物同名,有個人物叫烏青,有位先鋒詩人就叫烏青。

我想這和慢三在寫類型小說之前的寫作經歷有關,慢三“出身”著重敘事方式和語言的先鋒寫作圈,現在寫更側重故事的類型小說。《暖氣》裏有個人物也寫罪案小說,三個月寫了十萬多字,我想這是慢三的自況。

《暖氣》裏還點名致敬了布洛克、錢德勒、東野圭吾等人。慢三主要有兩個寫作來源:“純文學”和類型小說。“純文學”解決語言問題,類型小說解決故事要好看的問題。這在《暖氣》裏有了很好的結合,小說看起來很順暢,不會有什麽句子很別扭,或者哪裏不明白,或者前面的疑問和線索後面忘了交代這樣塌頭爛腳的情況。然後故事呢,又很好看,步步推進、一層套著一層,越到後面越好看,反正我看到最後也沒猜出幕後主兇!

還有,幕後主兇的世界觀一點也不陋,有大段奔湧而出的獨白,也許那也是你的心聲,但你不會去這麽做。

《暖氣》是一部匠心之作,把罪案小說該有的、已有的、還沒有的東西玩得非常嫻熟、好看。類型小說不能太和讀者作對,也不是說不能作對。我期待像有人發明武俠小說、科幻小說、犯罪小說一樣,慢三能發明新的小說類型,或者發明大類型裏的小類型,成為類型小說巨匠。我想,他有這樣的能力和志向。

有時碰到鄰居,我想我們上下樓或門對門地住了好幾年,也不互相了解,有時點個頭,就算有交情的了。為什麽人和人之間會變成這樣呢?我們水泥格子似的居住方式是不是需要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