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刺青文化(第4/4頁)

盛唐造就了李白,“安史之亂”成全了杜甫。但從士人心靈史的角度看,給後世影響最大的唐朝士人是白居易。他既是“中隱”概念的最初闡釋者和實踐者,又是儒、佛、道三教合一的先驅。他按自己的意願和方式度過了後半生。

但白居易仍有自己的底線,堅持著自己的人生意志。在中晚唐綿延四十年的“牛李黨爭”中,白居易沒有投入哪一方陣營,哪怕他是“牛黨”主力楊虞卿的妹夫,哪怕他常與牛僧孺唱和,哪怕他最親密的朋友元稹站在了“李黨”一邊,哪怕始終厭惡他的李德裕把他的詩篇扔掉。當兩黨成員為扳倒對方而紛紛親近專權的宦官時,白居易依舊不為所動地堅持著自己獨立的人格。《新唐書》對他的最終評價是“完節自高”,這非常準確。

唐武宗會昌二年(公元842年),白居易七十歲,以刑部尚書致仕,正式退休。白居易退休那一年,摯友劉禹錫離開了這個世界,密友元稹多年前就不在了。前幾年,同居洛陽的老上級裴度也去世了。看不上自己的李德裕還在,唐武宗即位後深得信賴,回長安做了宰相。在他的鐵腕治理下,不敢說回到盛唐時代,但跟憲宗時的“元和中興”有些相似了。白居易在失落中有些欣慰,那些都是他曾經的夢啊。

朋友們一個個地離開這紛繁險惡的人間,是什麽支撐白居易繼續走下去?“棲心釋梵,浪跡老莊”。

始於儒,中於道,終於釋。

晚年的白居易,經常流連在洛陽的群山中。

看一下唐人康駢筆下晚年的白居易:“白尚書為少傅,分務洛師,情興高逸,每有雲泉勝境,靡不追遊。常以詩酒為娛。因著《醉吟先生傳》以敘。盧尚書簡辭有別墅,近枕伊水,亭榭清峻。方冬,與群從子侄同遊,倚欄眺玩嵩洛。俄而霰雪微下,情興益高,因話廉察金陵,常記江南煙水,每見居人以葉舟浮泛,就食菰米鱸魚。近來思之,如在心目。良久,忽見二人衣蓑笠,循岸而來,牽引水鄉篷艇,船頭覆青幕,中有白衣人,與衲僧偶坐。船後有小灶,安桐甑而炊,卯角仆烹魚煮茗。溯流過於檻前,聞舟中吟嘯方甚。盧撫掌驚嘆,莫知誰氏。使人從而問之,乃曰:‘白傅與僧佛光,同自建春門往香山精舍。’其後每遇親友,無不話之,以為高逸之情,莫能及矣。”

說的是,工部尚書盧簡辭,在洛陽伊水邊有別墅,此年冬天落雪之際,與家人登亭遠眺,忽見清寒的水上,有小舟一艘,上有一人著白衣,與高僧閑坐,神姿高逸,或烹魚煮茗,或吟詩長嘯,舟過盧家別墅時,簡辭叫人打問是誰,回稟道:是白居易先生,正往香山寺去。

盧簡辭追羨良久,以後逢人就說所見的這一幕。這是現場目擊者眼裏晚年白居易的最真實寫照。

作為一個佛教的接受者,白居易喜佛而不妄佛,只是把佛禪(包括老莊之道)作為自己心靈的補充,在這個過程中去獲得莊、禪悠然自得之樂,從而開辟了兩宋士大夫的心靈之路。中國士人的心靈步伐止於白居易。因為白之後的士人在心靈上沒拿出更新的東西。至於被我們認為的士之完人蘇軾,在內心軌跡上所追尋的也正是白居易之路。

白居易雖閑居洛陽,但在詩壇上的影響力卻越來越大,全面超過了同時代的其他詩人。無論帝國哪個階層的人,出口都能背誦白居易的詩。作為一個詩人,還有什麽比這更叫人高興的呢?會昌六年(公元846年,此時武宗死,宣宗即位,還沒改年號),七十五歲的白居易病逝於洛陽。朝廷贈尚書右仆射。詩人一去,唐朝詩壇空了半邊。白居易作何想法?還好,為他寫墓志銘的人叫李商隱。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是白居易的《問劉十九》,一首小令。可是,也許就在這短短的行間,包含了他一生的夢想、痛苦、歡愉和嘆息。唐宣宗即位之初,有意起用閑居洛陽的白居易為宰相。但詔書還沒發出去,白居易去世的消息就傳來了。宣宗傷感不已,提筆寫下《吊白居易》:“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