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傳屍病(第2/2頁)

她對兒子最後的一句話,只有四個字,做個好人,這是一個可憐可敬母親對兒子的期許,也是她一生做人的準則。

林麒雖然身上無力,動彈不得,卻仍是能聽得見,看得見,眼見父母慘死在自己眼前,他雙目圓睜,已是瞪出血絲來,只恨不得能用自己這條命去換父母平安,但此時卻連手指也動彈不得,他這時才明白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弱小到根本什麽都做不了,心神激蕩之下,一口鮮血噴出,就此昏厥過去。

恍恍惚惚仿佛就是一場夢,夢中,母親總是站在門口等著他淘氣完回家,不管家裏多窮困,每天總有一個煮雞蛋吃,而父親幹完了一天的活,見到他就露出憨厚的笑容,總是摸著他的小腦袋……

清晨,有風掠過,仿佛情人離別的絮語,纏綿中帶著清冷。

寒意將林麒從昏迷中喚醒,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叫了聲“娘!”卻無人應他。

猛然想起昏迷前一幕,林麒一驚,情不自禁向上一竄,砰!一聲腦袋磕到樹瘤子頂部,磕得他呲牙咧嘴,這一磕卻是磕得他心中一動,身上的力氣竟然又回來了,腦袋再也不是染病時昏沉的模樣。

可隨即他心中就是一沉,小心扒開樹瘤子那縫隙鉆了出去,清晨陽光下,父母斜躺在樹下面,早就沒了氣息。

雖然心裏已有準備,可看到昨日還好好的父母,如今變得冰冷,林麒感覺整個天都塌了下來,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場哭,哭的是昏天黑地,肝腸寸斷,直到嗓子啞得說不出話才停下。

他定了定心神,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父母這樣子躺在院子裏不是個事。站起來先把母親扶回到屋裏坑上,轉身走出門來要扶父親。

那知剛一出門,就見那顆不知長了多少年的槐樹,竟然枯萎了下來,還沒到深秋,秋葉便掉了個幹幹凈凈,軀幹也變得幹幹巴巴的,像是早就枯死了多少年一樣。

林麒雖是不明白如何道理,卻也知道自己這條小命定是這顆槐樹保下來的,朝著槐樹拜了三拜,又找到父親屍體扶回屋裏,與母親並排放到炕上。

做完這一切已是到了中午,林麒餓的難耐,四處找了找,家裏就剩下一碗小米,熬了稀粥喝了,忽然就覺得長大了,這個家再也不會有人拿主意,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如今要做的是讓父母入土為安,棺材買不起,家裏還有兩塊草席,勉強能遮蓋住父母屍身,可要埋在那裏?林麒卻犯了愁,槐樹村的地,十有八九是地主王德才家的,父親給他家做了半輩子的佃戶,找塊地埋了,這點人情應該還在。

想到此處,林麒整理一下自己,就朝王德才家走去,出了家門便聽家家哀嚎,戶戶有屍,小小的槐樹村,竟然死了半個村子的人。

還沒等走到王德才家,就見王家已經圍了一圈的人,都是王德才家的佃戶,死了人的來哀求給塊地將家人埋了,幾個家奴堵住門口,趾高氣揚的正在大聲嚷嚷:“王老爺說了,你們交糧,王家也給了你們飯吃,憑什麽你們家死人了,要占王家的地?都滾蛋,都滾蛋……一群窮鬼圍在這裏幹什麽?傳病給了王家的貴人,算誰的?……”

聽得這幾句話,林麒停下腳步,他本性傲,見人群之中有比父親還老的佃戶哀求,這都不理,自己又何德何能能朝王家要塊地來?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又聽一家奴喊道:“老爺說了,家裏死絕了的,今年糧食交不上來的,三天之內都滾蛋,屋子也不要住了,否則別管老爺不講情面……”

林麒愣住,今年顆粒無收,欠下的租子肯定是交不上了,父親這壯勞力又不在了,兩樣都占了,看樣子,王德才是想把地收回去,可真要如此,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他渾身冰冷,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母親臨去之際讓自己做個好人,可父母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就落得這麽個下場,連個安葬之地都沒有,難道,這就是做好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