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傳屍病

元順帝至正四年,這一年發生了不少的事,首先是春天的時候,淮北大旱,繼以瘟疫。五月,黃河北決白茅堤,六月又北決金堤,這兩件事也影響到了槐樹村,先是大旱,自打開春槐樹村方圓幾百裏就沒下過一滴雨,就在林老實發愁這年的租子的時候,一場瘟疫又席卷而來。

這一場瘟疫來勢洶洶,與往常疫病又有不同,有個名稱叫做傳屍病。說的是五屍中之屍注挾諸鬼邪為害。其病變有三十六種至九十九種。大略使人寒熱淋瀝,怳怳默默,不知其所苦,而無處不惡。積年累月,漸就頓滯,以至於死,死後復傳之旁人,乃至滅門。

說的是這病是死人傳給活人的病,有那枉死之人,死後無法入土為安,怨氣增長,有人路過或靠的近,就會沾染上屍身怨毒之氣,得了這病,咳嗽不已,胸膈妨悶,肢體疼痛,肌膚消瘦,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會死去,而且傳染性極強,往往一人得病,全家遭殃,染上了就是滅門的結局。

這種病也有個治法,那就是趁生病之人還沒死的時候,直接放進棺材裏,封死,順江給沉了,也就絕了這病,奈何這幾個月死的人太多,餓死的,淹死的,病死的……簡直就是屍殍遍地,又那裏沉江得了那許多。

很快這病就傳到了村子裏,林老實一家也都染上了此病,林麒先染上已經昏沉了幾天,這一日稍微清醒,想起一月前的事情,就對母親道:“娘,前些日子有仙家請我去吃酒,聽他說,咱家槐樹下面那個大樹瘤子能躲過一劫,娘,我和爹都是男子,定要護得你周全,你去那躲起來吧。”

李氏和林老實自從染了這病,心中擔心的就是孩子,他倆倒是無所謂,這日子苦熬苦熬的,一年到頭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早死幾日,晚死幾年,那也沒什麽區別,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林麒,每當想起,李氏就難過的不行,總覺得這孩子跟著自己沒過上好日子,如今又染了惡疫,卻也沒個辦法,只恨不得自己早死了,也就不如此揪心。

耳聽得林麒說槐樹下的那個大樹瘤子能救人,心中一喜,又見兒子孝順,心中就是一酸,想起老王臨死時候囑咐的話,這些年來,每逢初一十五都在那槐樹下燒香,莫非真是仙家有靈,不絕我兒?更是拿定了注意,不管如何都要讓兒子活下去,眼見林麒精神不濟睡了,就強撐著去跟林老實商量。

林老實已經兩日不進水米,還要強撐著維持這一家,這會聽婆娘說兒子有救,精神也是一振,暗道:“既然仙家有靈,沒準就能救下自家婆娘和兒子,若他倆無事,自己就算是死個百八十回又能怎樣了?”

兩口子懷著心事,一起回到屋裏,硬扶起林麒朝槐樹下走,林麒昏沉之際被父母拽起,醒轉過來,見兩人扶著自己踉蹌前行,也知道怎麽回事,努力掙紮,奈何這時身軀無力掙紮不得,只能大喊道:“你們扶著我做什麽?娘你快躲到裏面去,我和父親是男子,該要護著你……”

他這一喊,李氏心中更加酸楚,手上力氣卻是加大,狠命拽著兒子,到了槐樹下面,果然樹根底下那個大木瘤子如今長得更大了些,圓滾滾的中間還裂了一道縫隙,這道縫隙勉強能鉆進一個小人去,大人卻是無論如何都鉆不進去,更何況這樹瘤子雖大,卻也只能裝下一個人。

兩口子狠力把林麒塞進樹瘤子裏,都累得散了架子,饒是這樣,李氏生怕林麒鉆出來,硬是背靠在樹瘤子上,把個縫隙遮蓋住,林老實癱倒在地,看著自家婆娘,喃喃道:“三娘,可是對不住你了。”

李氏望著臉色蒼白的丈夫,已經是出的氣多,入的氣少了,知道他是到了大限,對他微微一笑道:“有什麽對不起我的?這些年跟你過日子,雖然窮苦,但你敬我,知我,愛我,我又如何不知了?老實,跟了你,我從沒後悔過,若有來生,我還願意嫁給你的,過這種平安喜樂的日子……兒子是你我的命根子,只要他好,咱們倆個死了又能如何,黃泉路上,總有我陪著你……”

林老實身體僵硬,聽得李氏這麽說,雙眼一亮,隨即暗淡下去,李氏知道丈夫這是去了,心中難過,這會只感覺全身沒了半點力氣,軟綿綿從樹瘤子滑了下去,林麒在裏面,母親的話聽的清清楚楚,心中難過無比,努力掙紮想要出來,奈何身上沒有半分的力氣,只能痛苦高喊娘親。

李氏身上力氣一失,就知道自己不行了,勉強還撐著一口氣扭轉過來身體,對兒子笑道:“兒子,娘看不到你長大了,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你要記住,你日後有了孩子要過繼一個姓王,這是你爹你娘對你義父的承諾,切記不可忘了。”

到了此刻,李氏仍然沒有忘記對老王的承諾,本想在囑咐兒子幾句,喉嚨裏卻一陣咕隆聲響,困倦之意纏繞,再也沒了半點氣力,可還是用盡最後一口氣,對兒子道:“做……個……好人。”一口氣沒上來就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