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第一章(第3/5頁)

尤思的母親緊追不舍:“要多久?年前必須給答復。”

這要求並不過分,中國人的習慣裏,春節是大日子,很多大事的最終落錘,都是在這個時候。

石嘉信沉默了一會,回了一個字:“好。”

他這麽回答的時候,下意識的,尤思看了一眼掛歷。

這個時候,距離過年,還有一個月。

那一晚之後,似乎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石嘉信做了一系列的改變,他重新租了適合兩人居的房子,拉著尤思一起布置,雖然這段時間,他依然會突然有一兩天不見人,但尤思從來不去過問,她知道石嘉信一定有秘密,她不想知道秘密,秘密屬於過去,她只想要一個沒有秘密的未來。

母親走後大概半個月,有一天石嘉信朝她要身份證買火車票,並且要求她一個人去一趟敦煌,尤思從來沒一個人出過遠門,還是人員混雜的火車出行,一時間頭皮發麻,石嘉信給她吃定心丸:“就這一次,聽我安排,我會提早幾天,在那頭接應你。思思,事情過去之後,我會向你解釋。你相信我,這一次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一次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句話讓尤思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聖誕夜的晚上,黑色的夜空好像開出盛放的花來,她直覺又一個峰回路轉的時刻來臨了,她相信石嘉信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她以為敦煌是幸福美滿的起點站,但做夢都沒有想到,那裏,是噩夢張開觸手的地方。

這一次,黑色的夜空沒有開出花來,而是周匝合圍,蓋起了一座埋葬她後半生的墳墓。

從敦煌回來之後,尤思發生了很大變化,生活同石嘉信一道,在她眼裏,都變成了灰撲撲的黯淡顏色,有時候看石嘉信,會有很怪異的陌生感,又有些時候,心境蒼老的像一個垂暮的老人,等著忽然掠過的一陣風,把生命的最後一點焰頭給吹熄掉。

石嘉信憂心忡忡,帶著尤思去看了一次精神科的醫生,看完診之後,醫生把石嘉信拉到一邊說話,但是被她聽見了,她聽見那個醫生說她:“受到重大的刺激,有從精神恍惚向精神失常惡化的征兆。”

尤思憤怒極了,她覺得這個世界顛倒而變態:你們這些有病的不說自己有病,反而來冤枉我一個好人有精神病!她沖過去把一杯茶都潑到了醫生臉上,看著醫生眼睫毛上搭著的細茶葉笑的極其暢快,石嘉信賠了錢,也賠了很多小心,才把她拉回家,那個晚上,石嘉信跟她說了很多話,大意是他知道尤思經歷了什麽,但是他一點都不在乎,希望尤思能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說話的時候,尤思一直在疊枕巾,把長方形的枕巾對折再對折,打開再打開,對石嘉信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在他說到“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忽然擡起頭死死看著她,齒縫裏迸出兩個字:“騙子!”

石嘉信很痛苦,但是無計可施,他不再外出或者失蹤,而是越來越多的時間陪著她,看著她,這原本是尤思所期待的,但時過境遷,此時此刻,她只覺得煩躁,感覺石嘉信變成了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監視器,一舉一動都備受壓制,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她有了離開的念頭,她想念父親,也想念母親,甚至想念那份家裏為她安排的工作:聽說很輕松,福利很好,每隔幾個月還有單位組織的旅遊。

墳墓頂端終於撕開了一個通往光明的口子,直徑不大,亮的炫目,她覺得自己像一只鳥,終於能扇動落滿灰塵的翅膀,飛回到安逸的可以休息的巢,她低著頭給鞋帶打了一個規規整整的蝴蝶節結,心裏默念著:石頭,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燈亮了,尤思的眼睛習慣了長時間的昏暗,對突然漫起的白光感到眩暈,她的手遮在額頭上,眯著眼睛往身後看,石嘉信站在臥房的門口,穿著睡衣,像一尊模糊的塑像,他的聲音很冷靜:“思思,別鬧了,該睡覺了。”

哄三歲小孩的口吻,看精神病人的眼神,尤思突然就憤怒了,她沖著石嘉信大叫:“我沒有鬧,石頭,你聽清楚了,我要走了,我要跟你分手!”

她揮舞著胳膊,像是跟誰示威,然後拎起行李開門,昨晚上明明沒有反鎖的,但是怎麽都擰不開了,尤思的腦袋嗡嗡的,急的出了一身汗,石嘉信的腳步聲到背後了,他從身後摟住她:“思思,聽話!”

尤思驚恐地尖叫起來,那次之後,她不能接受跟任何一個男人有稍微親密一點的肢體接觸,哪怕這個人是石嘉信,她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噩夢發生的那一晚,不管怎麽掙紮喊叫,從身後摟住她的那個獨眼畜生都在猙獰的笑,然後像一座山一樣朝她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