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巨魔公主(第3/12頁)

“我們這兒有一位教師從那時起就開始教書了,她現在已經很老了,但她可能會記得你的母親,或許她願意和你聊聊這件事。”

她給了我一個地址。那位老師的名字叫凱倫。

凱倫住在一個小小的村莊裏,我猜村子裏只有不到一百棟房子,還有一家商店和一座教堂。我敲了敲門,門開了,這讓我松了一口氣。退休教師穿著針織的平底鞋,身後的屋子裏傳出新鮮出爐的面包的香味。我剛剛提到媽媽的名字,凱倫就反應過來了:

“你是蒂爾德的兒子嗎?”

“是的。”

“你為什麽到這裏來?”

我告訴她這要花點時間來解釋。她要求我出示一張媽媽的照片。我從手機裏找出一張春天時的照片給她看,那時媽媽還沒有到瑞典來。凱倫戴上眼鏡,仔細地看著照片上媽媽的臉,然後說:

“她出了什麽事嗎?”

“是的。”

她似乎並不驚訝:

“進來說吧。”

她的家裏很暖和,但用的不是外公農舍裏的那種電暖氣,而是客廳裏熊熊燃燒的壁爐。爐火給人一種溫暖而親切的感覺。屋子裏擺放著手工制成的聖誕飾品。這時,我才反應過來,外公的房間裏沒有任何聖誕節的氛圍,甚至窗台上都沒有擺上蠟燭。客廳的墻上,掛著她兒輩和孫輩的照片。盡管她告訴我,她的丈夫去年就去世了,但這個家庭裏依然能夠感覺到生機和愛意。

凱倫給我倒了一杯加蜂蜜的紅茶,在倒茶時她一聲不吭,我也只好耐心地等待著。我們坐在爐火旁,蒸汽從我被雪打濕的褲腳上升騰起來。像在輔導學生一樣,凱倫告訴我不要著急,把一切都從頭到尾講給她聽——這讓我想起了媽媽的敘述方式。據她說,蒂爾德曾是她的第一批學生。

我講述了媽媽的故事。講完後,我的褲子也差不多烤幹了。我對她解釋說,我來到這裏是為了檢驗自己的理論,我認為,弗萊婭的死亡——不管是意外還是謀殺,對媽媽的病情都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凱倫盯著爐火,說道:

“蒂爾德對田野的熱愛超過了我教過的任何一個學生。她寧可待在樹上,也不願意在教室裏讀書。她會到湖裏去遊泳,她知道如何采集堅果和漿果,聽說她對動物也非常有一套。但是她的朋友很少。”

我問道:

“除了弗萊婭?”

凱倫轉過頭,直視著我說:

“我們那時沒有叫弗萊婭的學生。”

在滿月的照射下,我又回到了外公的農場。我遠遠地停下車,這樣他就不會聽到發動機的聲音。我穿過白雪覆蓋的田野,走到他家附近的樹叢中。媽媽曾說過,她和弗萊婭在這個地方搭建過一個窩棚。就是這兒了,一百多棵松樹長在苔蘚覆蓋的巨石之間,一塊無法耕種的荒地。這裏沒有搭建窩棚的痕跡。雖然媽媽講過,她曾經爬到樹上去窺探弗萊婭家的農場,可我在周圍並沒有看到任何建築。不管怎樣,我還是決定像媽媽那樣,爬到樹頂去看看。松樹的枝幹呈直角排列,就像天然的梯子,非常容易攀爬。但是爬到三分之二處的時候,樹枝就變得太過脆弱了。我只好坐下來,看著周圍的風景。我發現自己錯了,不遠處的確有一處建築,不過比農舍要小得多,被厚厚的積雪掩蓋起來。從高處望去,我只能看到屋頂的房脊——就像白色的毯子上被劃開了一道黑色的口子。

我從樹上爬了下來,那棟建築又一次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沿著崎嶇的道路向它走去,沒過一會兒,我已經能夠看見積雪中的木頭圍墻了。它是用銀樺木搭建的。根據它的大小,我猜測這裏應該是一個工具棚或者操作間之類的地方,可能和外公農舍的排水溝連在一起。屋子的門上掛著一把生銹的鎖。我用鑰匙圈擰開了門框上的折頁,拿下掛鎖走了進去。

月光被隔絕在小屋的外面,我第一次拿出了自己的手電筒。隨著光柱的亮起,我的面前出現了自己扭曲的形象。我被嚇了一跳。我定睛一看,原來面前立著一個碩大的鋼桶。在光線的照射下,我的身影映照在上面,顯得又粗又矮。這個小屋是外公收集白色蜂蜜的工作間。屋裏唯一的裝飾就是墻上掛著的一座精致的報時鐘。它已經停了。我擺弄著掛鐘,直到它重新開始運轉起來。鐘面上有兩個小門,一左一右,高低錯落。當鐘敲響的時候,門就會打開,從裏面彈出兩個小木頭人,一男一女。那個男人站在高處,低頭俯視著女人,她則向上仰望著他。我本能地在心裏替他們把對話補充完整:

嘿,上面的人!

嘿,下面的人!

兩個小人兒回到了鐘裏面,小屋裏又安靜了下來。

繞到鋼桶的後面,墻上釘了一根釘子,上面掛著外公割蜂蜜時穿的防護服。衣服是用白色皮革材料做的。我把手電筒放在地上,依次穿好衣服和褲子,戴好手套,最後扣上帶有黑色防護網的頭盔。我轉過身,觀察著自己在鋼桶上映出的樣子,弗萊婭曾經描述過的巨魔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恐龍般的厚皮、蒼白的手蹼、長長的爪子,臉上長著一只巨大的黑色獨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