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

“農場裏好像有一個時間膠囊,19世紀60年代的瑞典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就像被遺忘在儲藏室後面的腌菜壇子,積累的汙漬讓我有些難過。我的父親一直執著於講究衛生和整潔,但真正負責維持農場清潔的一直是媽媽。他從來沒有動過一根手指,自從她死後,他就再也沒有幹過家務活。結果就是,他本人打扮得幹凈利落,可他周圍的農場一片邋遢。浴室的噴頭銹跡斑斑,流出的水都是黑色的,下水道被頭發堵塞了,坐便器上居然沾著糞便的汙漬。”

“氣味和從前一樣。這棟建築建造在世界上空氣最新鮮的地方,但屋子裏有一股發黴的氣味。為了防寒,窗戶是由三層封閉玻璃構成的。我的父親從不願打開窗戶,即使是在夏天。房子裏形成一個封閉的空間,大門也從來沒有敞開過。你知道,我父親討厭蒼蠅。四十年了,每一個房間依然掛著捕蠅紙,有些上面粘著死去的或是還在垂死掙紮的蒼蠅,有些則是新換上的。只要屋子裏有蒼蠅,他就會坐立不安,他會追著它,直到把它打死,所以除非必要,他絕對不會打開大門。如果你想呼吸新鮮空氣,請到外面去。這個味道,不管它是什麽產生的——捕蠅紙、舊家具還是空調的熱風——反正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坐在客廳裏,聞著這股氣味,我有些不安。旁邊的電視機應該是在我離家出走之後買的——巨大的黑色立方體上支出兩根天線,就像一個很大的昆蟲頭,上面長著凸出的獨眼。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他買的第一台也是唯一一台電視機。”

“我們面對面地坐著。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我們確實不像已經四十年沒見過面的樣子。我們無須談論過去的幾十年,因為它們和今天無關。他沒有提出任何問題,沒有問關於你的事,也沒有問克裏斯。我心裏明白,有些傷口是無法愈合的,我的離家出走讓他很傷心,他是個驕傲的人。白色蜂蜜的剪報依然貼在墻上,只是已經褪色了。我的行為是他名譽上的汙點,就算不是汙點,起碼也是個問題——他有一個麻煩的女兒。我並沒有打算讓他蒙羞,弗萊婭的那件事並不是他的錯。不過我們並沒有談論過去的事。”

“我開始問自己。”

“我到這裏來幹什麽?”

“當然不是為了閑聊。過去的問題是我們無法解決的,現在,我需要他幫忙。我開始描述夏天的事件,和你今天聽到的有很大的差別,不過,還是要比對諾林醫生講的好些,起碼我這次是從頭講起,並沒有先說出結論。我也試著交代了一些細節和背景,但是我的時間並不充裕,天很晚了,我又開了六個小時的車,我的注意力有些分散。我三言兩語,把幾個月裏發生的事情壓縮到了幾分鐘。在經歷過這些錯誤之後,我學到了重要的一課,如何在講故事的時候讓人相信你,今天我已付諸實踐。不要輕易得出結論,這會讓人聽起來不可信。沒有證據,任何的言語都是空洞的。我意識到需要從挎包裏拿出證據來支撐我的案例,用我的記事本來支持我的言論,我要給人們真實的東西。我還需要時間鏈,以及盡可能多的數字,每個人都相信數字。”

“我花了不到一個小時來陳述我的指控,米婭被謀殺了,罪行被人掩蓋,現在當地的執法機關都受到了牽連,等等。說完了,我父親站了起來。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既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否定,他說,我可以睡在從前的房間裏——明天等我休息好了,我們再接著聊。我承認,這聽起來是個好主意,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我需要養足精神,重新開始。下一次,我會把故事講得更好,我會告訴他我有證據。我還有機會,他也一樣。”

“我的臥室已經重新裝修過,沒有留下任何從前的痕跡。我並不反感這些變化,因為生活總會繼續,就算是為人父母也是一樣,孩子們總會離開的。我父親解釋說,我走以後,這個房間被當作客房了,用來留宿那些教會派來參觀農場的遊客,人來得很頻繁,有時甚至一住就是幾周。他並不孤獨。這倒是不錯,我想。我不希望任何人感到孤單。”

“我躺在床上,和衣而臥。我不想脫衣服,直接躺在了毯子下面,我要提防父親趁我睡著的時候給克裏斯打電話。我的父親,他並不相信我——我已經感覺到了。我不是傻子,我很清晰地察覺到了父親心中的懷疑。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後,我決定到客廳裏去,待在家裏唯一的電話旁邊,等著看我父親會不會大晚上偷偷溜出來打電話。我坐在電話機旁的椅子上,隱藏在一片黑暗中,我應該是睡著了一會兒,因為我好像夢到了弗萊婭。”

“黎明時分,父親依然沒有出現的跡象。他不會打電話的,是我想錯了,他並沒有背叛我!當他告訴我說,我們可以在吃早餐的時候繼續討論時,他沒有騙我,或許他只是想進一步地了解那些細節。這將是我們重新建立聯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