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要到瑞典去”(第3/11頁)

“農場已經變成了一個監獄,只有克裏斯掌握著鑰匙。計算機斷開了網絡,我不能再給你發電子郵件。我也不能接電話。有一天,我趁著他出門的時候,在家裏研究搜集到的證據,這時他突然回來了,嚇了我一跳。他大發雷霆,把那幅繡品扔進了火裏。幸虧我反應及時,急忙把它夾出來,在火鉗上它仍然在燃燒著。就是從那一刻起,他決定把我關起來,因為他怕我把整個農場都燒掉。”

“他和諾林醫生一起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這真是一個狡猾的計劃,因為一旦你被送進了那樣的地方,就沒有人會再相信你了。哪怕你第二天就被放了出來也於事無補,甚至連醫生給你開的健康證明都不管用。在法官和陪審團的面前,律師肯定會問你,是否曾被關進過精神病院。”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對我來說,這個時候被送進醫院也是最好的選擇。在被帶到那裏之前,我就已經被打敗了。父親的背叛一度讓我失魂落魄。我無力繼續爭鬥,我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質疑,不相信自己可以說服或者取信於任何人。”

“那天晚上,醫生告訴我,克裏斯對他講了我的童年往事,暗示我和弗萊婭的死亡有關。我非常憤怒,花了整晚的時間寫下了方才你讀過的那封信,那就是我的證詞,應該可以說服醫生讓我離開。醫生的信任使我恢復了信心。我曾經像個傻瓜一樣去尋求我父親的幫助,可是,我的兒子,我最親愛的兒子,我應該把它講給你聽!你會相信我的,你會給我公正的評判,你才是我需要的那個人。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覺得自己像從前一樣幸福。”

“從醫院裏出來,我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我所需要的一切都在挎包裏了,護照,還有銀行卡。我告訴司機直奔機場,根本沒問價錢。到了那裏,我直接就買了第一趟離開瑞典的航班的票。”

“這一次,我會用證據證實我的言論;這一次,我要把它講給真心愛我的人;這一次,我一定要讓別人相信我。”

我放開媽媽的手。我們坐在床上,看著彼此的眼睛。

“媽媽,你相信我嗎?”

“我非常愛你。”

“我也愛你,但是你相信我嗎?”

她想了一會兒,最後,她笑了。

一場暴風雪席卷了瑞典南部,造成了航班的大面積延誤。我乘坐的飛機降落在哥德堡蘭德維特機場時已近午夜。飛行員對擁擠和焦躁的旅客們宣布,外面的氣溫是零下十五攝氏度,這對12月中旬的瑞典來說也是非常寒冷的了。跑道旁邊的圍墻外,有一片亮白色的樺樹林。一陣風吹過,幾片落葉從容地飄落。這幕景色或多或少地抑制了人們焦急的心情,連勞累的空姐也坐下來欣賞了一會兒。我們是當天最後一班到港的航班,除了一個護照檢查崗亭之外,機場幾乎空空蕩蕩。我通過安檢入關後,我的行李已經在傳送帶上了,與大多數人不同,我攜帶了很多的行李。我從海關裏出來,穿過來接機的人群,看到他們,我不由得想起上次在機場接人時發生的一幕,這樣的回憶突然讓我感到有些悲傷。

距離媽媽被送進醫院已經過去了四個月,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倫敦北部的一家戒備森嚴的療養院裏。但這並不代表著她正在接受治療,媽媽拒絕服用任何藥物。當她發現醫生並不打算放她離開後,就不再和他們說話了。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醫生們無法對她采取任何有效的治療措施。最近,她又開始絕食,她認為食物裏都被下了藥。她同樣不相信從水龍頭裏接的水,她只會偶爾喝一點沒開封的瓶裝果汁,她經常脫水。當我夏天在機場接她的時候,她的健康狀況已經堪憂,但是現在,一切正在惡化。一周又一周過去了,她瘦得皮包骨頭,好像已經難以為繼了,她正面臨著死亡。

雖然我從未懷疑過媽媽說的那些細節,但是我不相信她對整件事情的解釋。她敘述的時間線太過跳躍,我無法跟上她的思路,她的結論也有些極端,而且,她提出的證據都是模棱兩可的。所以在她講完後,我並沒有到警察局去,因為我擔心一旦她的指控得不到證實,或者壓根兒就沒有什麽謀殺案,那麽我們將會面臨非常嚴重的後果,甚至有可能會危及媽媽的自由。我希望我們三個人,包括我的爸爸,能夠找一位獨立、公正、不會被人收買的醫生,一起和他談談,因此,我的最終解決方案就是去醫院。雖然我也不想,但目前來看,這個決定所帶來的最終結果就是——媽媽被監禁了起來。

在倫敦的那天晚上,當我們乘車跨過城區的時候,媽媽一直握著我的手。她以為我會讓酒店的車直接開到警察局去,我並沒有騙她,也沒有告訴她真相。我這麽做不是因為怯懦,而是出於實際需要的考慮。在路上,她興奮地談論著未來的夢想,我們將如何一起度過美妙的時光,如何重新變得親密起來,就像我小的時候一樣。她對我是如此信任,以至當車子停在醫院外面的時候,她無法理解為什麽我會背叛她。她以為是司機記錯了,把我們帶到了錯誤的地方。她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她只相信我。可以想象,當發現司機並沒有走錯路的時候,她有多麽痛苦。她渾身都在顫抖。我曾經被她視為救星和靠山,是她最後的希望,但是,我表現得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先是她的丈夫和父親,現在又是她的兒子,所有人都在懷疑她。我不再是她的盟友,也不再是她的兒子了。不過,即便是面對這樣的打擊,她也沒有氣餒,她選擇繼續抵抗。對她來說,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沒什麽了不起。她並沒有試圖逃走,也沒有恐慌。我明白她的想法——她曾經說服過瑞典的醫生,在這裏她同樣可以辦到。她不能逃跑,因為一旦被抓住的話,就坐實了發瘋的說法,也就再無出頭之日了。她放開我的手,把挎包從我這裏拿走,她奪回了自己的證據和日記。她把挎包背在肩膀上,走出了車子。在登記的過程中,她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告訴接待的人,要注意,她可能會傷及自己,一邊說一邊流著眼淚。我說話的時候,她只是在輕蔑地望著天花板。在她心目中,我和爸爸一樣,只是在假惺惺地做戲。當醫生護送她進入病房時,她沒有和我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