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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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先生把雪地摩托車開進一條溝,溝裏有一道結了冰的小溪。他沿著這條溝往北一直開到95號州際公路。在距離軍車(現在已經為數不多了,正在越下越大的雪中緩慢前進)的車燈兩三百碼的地方,他停了下來,在他——它——所能接觸到的瓊西的那一部分思想中查找著,那裏存有無數的文件,瓊西那間堡壘般的小辦公室顯然容納不下。格雷先生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內容。沒有可以關掉“北極貓”前燈的開關。格雷先生把瓊西的腿從車上挪下來,找到一塊石頭,用瓊西的右手撿起來,將前燈砸滅。然後他重新騎上去繼續前進。燃料快完了,不過沒關系;這輛車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 命。

高速公路下方的輸水管很大,可以容得下雪地摩托車,卻不能同時容下雪地摩托車及其騎手。格雷先生又下了車。他站在車旁,加大油門,讓機器一路東碰西撞地沖進輸水管裏。它進去不到十英尺就停住了,但這已經足夠,等到大雪變小從而可以進行低空偵察時,它不至於被飛機上的人發 現。

格雷先生讓瓊西朝高速公路的路堤爬去。他在從護欄邊剛好看不到的地方停住,仰面躺了下來。在這裏,他暫時避開了凜冽的寒風。剛才這一陣爬坡將他的最後一點內啡肽釋放了出來,瓊西感覺到他的劫掠者正在品味著它們,享受著它們,就像瓊西自己在十月份的一個清涼的下午看完一場橄欖球賽後享受一杯雞尾酒或熱咖啡一 樣。

他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討厭格雷先 生。

就在這時,作為一個實體——作為一個可以被人討厭的對象——的格雷先生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團雲,早先在木屋裏,當那個生物的腦袋爆炸時,瓊西第一次體驗到了那團雲。格雷先生出去了,就像之前出去尋找埃米爾·道格一樣。當時之所以需要布洛德斯基,是因為瓊西的文件中沒有關於如何啟動雪地摩托車的信息。現在它需要別的東西。合理的猜測是搭 車。

留在這裏的又是什麽呢?瓊西最後僅存的部分——猶如線頭被扔出口袋一般被趕出自己軀體的瓊西——躲在這間辦公室裏,而留在這裏看守辦公室的又是什麽呢?當然是那團雲,是瓊西吸進去的東西。那東西本該要了瓊西的性命,但出於某種原因並未這麽做。

那團雲不能思考,不能像格雷先生那樣思考。房子的主人(現在是格雷先生,而不是瓊斯先生)離開了,將這地方置於恒溫器、電冰箱以及爐子的控制之下。而萬一發生意外的話,還有煙霧報警器和防盜警報器,它們會自動報 警。

不過,既然格雷先生不在,他也許可以走出辦公室。不是去重新搶奪控制權;一旦他試圖這樣,那團暗紅色的雲就會告發他,而格雷先生就會停止外出偵察立即返回。瓊西安全撤回特萊克兄弟公司的辦公室之前,幾乎肯定就會被抓住。這間辦公室裏有公告板,有滿是灰塵的地板,還有一扇臟乎乎世界之窗……只不過在那臟乎乎的玻璃上,還有四個幹凈的月牙形頭印,對吧?曾經有四個孩子把頭貼在上面,想看這張現在正釘在公告板上的照片:迪娜·吉茵·希羅辛格把裙子掀起來的照 片。

不,搶奪控制權遠遠超出他的能力,他最好接受這個事實,盡管這是痛苦的事 實。

不過,他也許可以到自己的文件那兒 去。

冒這種險有任何理由嗎?有任何好處嗎?可能有,如果他知道格雷先生意圖的話。當然,是除了搭車之外。說到這裏,搭車去哪兒 呢?

答案讓他始料不及,因為是杜迪茨的聲音說出來的:噢,雷——先生——南 下。

格雷先生想要南 下。

瓊西從那扇臟乎乎的世界之窗旁邊退了回來。說到底,那兒現在也沒什麽可看的,只有大雪、黑暗和模糊的樹影。今天早上的雪是開胃菜,現在的雪才是主 食。

格雷先生想要南 下。

南下多遠?去幹什麽?總體計劃是什 麽?

對於這些問題,杜迪茨沒有回 答。

瓊西轉過身,吃驚地發現公告板上的地圖和那姑娘的照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位少年的四張彩照。每張照片都是同樣的背景:德裏初中;下面還有同樣的題字:學生時代,1978年。瓊西自己的照片在最左邊,一臉無憂無慮的燦爛笑容,這讓現在的他黯然神傷。他旁邊是比弗,正咧嘴而笑,露出門牙上的一個豁口,那顆門牙是滑雪時摔掉的,後來補上了一顆假牙,是在大約一年之後……反正是上高中之前。還有彼得,那張橄欖色的寬大面孔,那短得難看的頭發——是他父親允許他剪的,他父親說,自己沒有上過朝鮮戰場,所以他兒子可以像個嬉皮士。最邊上是亨利,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使瓊西聯想起小偵探丹尼·特恩,他小時候讀過的神秘小說中的主人 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