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變(第4/12頁)

“被迫?是誰強迫你?難道……是默啜?”

錢歸南悶悶地哼了一聲:“除了他還有誰!我告訴你呀,素雲,我這是讓小人要挾了!本以為咱們在伊柏泰做的一切都是天衣無縫的,哪想到還真給人抓住了把柄,弄得我十分窘迫,只好與他們周旋。”

裴素雲緊蹙雙眉:“默啜要挾你的莫非就是咱們與他合作,在伊柏泰假扮土匪、劫殺過路商隊的事情?”

錢歸南唉聲嘆氣道:“唉,說的就是這個。原本想的只是暗中協作,各取所需罷了。我負責擾亂沙陀磧裏頭的商路,把商隊趕往東突厥借道,他們坐收路稅,再瓜分好處,蠻好的生財之道,我也不用承擔什麽風險。可哪想到默啜這個突厥賊,胃口實在太大,前幾年在大周河北道上燒殺搶掠不過癮,如今又打上隴右道的主意!”

裴素雲低頭輕嘆:“當初我提醒過你的,默啜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與他合作無異於……”她看了看錢歸南的臉色,把後面的話咽回去,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但敕鐸又是怎麽牽扯進來的呢?”

錢歸南一副憤懣難當的樣子,咬牙切齒地道:“默啜這廝想奪取隴右道又沒把握,居然定出個東西夾擊的奸計來。東面由他自己親率的東突厥人馬為主,一個月前就已攻取了瓜州和肅州,如今正在沙州和大周軍隊膠著。西面則聯合突騎施敕鐸可汗,由敕鐸從碎葉出發,一路殺取庭州。而我,就必須要配合敕鐸這邊,在伊柏泰接應敕鐸的人馬,再開放庭州、納其以入!”

“天哪!”裴素雲盯著錢歸南,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她的眼中濕氣凝結,喃喃地吐出一句話,“歸南,這可是死罪啊……”

“咳!”錢歸南低下頭,眼眶也有點兒發紅,勉強笑道,“素雲,你也不用太著急,這事情啊,目前看起來還有轉圜的余地。”

裴素雲哀哀地望著他,一時竟有些萬念俱灰,始終不敢想不願想的,終於還是要面對了。

錢歸南長籲一口氣,眼神空洞地說下去:“素雲,你聽我說,本來我盤算的是,與其讓默啜揪住把柄,每日裏寢食難安,倒不如幹脆賭一把,配合他奪取隴右道。假使他能成功,我也換得個榮華富貴,大周朝廷於我無恩無惠的,我錢歸南毫不留戀。至於庭州這種地方嘛,歷來政屬更叠頻繁,老百姓們早習慣了胡漢交替統治的處境,就算庭州真讓敕鐸攻下,他也不會在此久留,到時候庭州的長官還得是我。並且默啜還許諾,事成之後將附近的其他州郡,包括伊州、西州都交給我。”

裴素雲沉默著,錢歸南的如意算盤實在讓她無話可說。錢歸南既已打算一吐為快,也就不管其他,繼續道:“誰知那默啜一發兵就在沙州遇到了麻煩,久攻不下,而朝廷也已派出了幾路大軍挺進隴右道。據我看來,默啜在東路很快就要遭到敗績,他奪取隴右的計劃必將破滅。素雲啊,這就虧得我當初還留了一手,一直在與敕鐸周旋,拖延了不少時間,就是為了等待東路戰局明朗,以免身陷泥沼難以脫身。”

裴素雲此刻方才擡起眼睛,問道:“那敕鐸這信裏說的?”

錢歸南點頭道:“敕鐸等得不耐煩,終於還是派先鋒隊進了沙陀磧,誰知那先鋒隊卻中了烏質勒和武遜共同設下的圈套,全軍覆沒了。這不,敕鐸急怒之下,才發來這封書信聲討,向我興師問罪呢!”錢歸南皺著眉頭住了口。

等了等,裴素雲問:“你打算怎麽應對他?”

錢歸南思忖著道:“此次戰役,大周必勝,我是絕對不會再去理會敕鐸那邊了。而今之際,反倒要管好庭州的防務,守住沙陀磧,找機會在朝廷面前立個功才是!”說著,錢歸南倒有些興奮起來,一邊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一邊道,“總之,經此一役,默啜在聖上面前徹底失信,我也不怕他再捏著我的把柄去上告朝廷。敕鐸一擊不中,沒有我的消息更不會輕舉妄動,我只要派瀚海軍嚴加防禦沙陀磧和庭州,再放出風聲去,敕鐸必不敢再次來犯。這樣,我反倒成了大周的大功臣了!”

“大功臣……”裴素雲掉開目光,內心充斥的荒謬感讓她無法正視錢歸南,同時卻又覺得如釋重負,畢竟,事情看起來真的有了轉機,殺戮、背叛、災難,這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嗎?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跳上她的心,假如庭州安然無恙,錢歸南僥幸脫身,所有的危機都被化解,那麽她也算對得起錢歸南和過去的十年了,到那時候,也許她就可以再無愧疚、毫不猶豫地面對自己的真心……裴素雲的手指痙攣地握緊裙擺,怎麽會突然如此想念那個人,想念到心痛難耐、不能自已。

錢歸南在片刻的自我陶醉之後,重又恢復了清醒。他從袖籠中取出敕鐸的書信,舉到焚著檀香的點彩白瓷獸頭香爐前,掀開蓋子,在書信的一角引上火頭,全神貫注地看著信紙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散落。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將冒著青煙的紙灰全部歸進熏香爐,這才拍了拍手,長嘆一聲:“這就算是毀屍滅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