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攻守

在庭州刺史府的後堂中,錢歸南坐立不安地面對著敞開的屋門。堂外,陰霾重重的天空仍然毫不止歇地向下傾瀉著雨水,一副密密實實的雨簾垂掛在門口,令人望而生畏。

錢歸南從幾上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可是手抖得厲害,滾燙的茶水潑濺到他的手指上,錢歸南吃痛,把茶盞狠狠地往幾上砸去。茶水四濺,細瓷的杯蓋滾落在青磚地上敲得粉碎。仆人聽見響動,剛從門邊躡足而入,就被錢歸南大喝一聲:“滾!”那仆人嚇得屁滾尿流地跑進雨中。

王遷兩個時辰前就出發去伊州了,天氣不好,他的行程會受到些阻礙,估計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達伊州。此刻錢歸南遙想著伊州的狀況,難以擺脫焦慮恐懼的心情。雖然他已經給王遷詳細布置了應對之策,而且還做了幾手準備,但只要擡眼一望外面的大雨,錢歸南就從內心深處感到不祥。他對自己的謀略一向很有信心,這一次卻每每如履薄冰、心驚肉跳,連綿不絕的大雨更加劇了他的不安,滂沱的雨聲吵得他心煩意亂,似乎總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重復著:人力可逆,天道難違啊!

目前,錢歸南還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處理:王遷奉命去抓狄景暉,結果卻弄回來個袁從英,在正堂裏等著刺史大人問話已經兩個時辰了,而錢歸南至今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他。這兩個時辰裏面,錢歸南努力整理思緒,回想著自袁從英和狄景暉來到庭州以後發生的種種事件,越想越覺得蹊蹺,似乎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裏。

現在,崔興的先鋒部隊和林錚、狄仁傑的朝廷大軍正在日夜兼程,向肅州挺進,錢歸南幾乎已經認定默啜必敗了,他必須利用所剩下不多的時間,為自己從這團亂麻中抽身,做好充分的準備。當初錢歸南不明不白、不情不願地被拖上賊船,無非是抱著火中取栗的僥幸,目前看來諸多盤算就要落空,能夠自我保全就是上上簽了,所以他才讓王遷去抓捕狄景暉,倒不是要為難這位宰相大人的公子,只是想當張王牌捏在手中以防萬一。哪想袁從英早發現有人監視,找來個面貌身材和狄景暉相仿的人,而庭州官府裏真正認識狄景暉的只有錢歸南和王遷,居然被他輕而易舉地蒙混過去。

快到正午了,錢歸南想來想去決定不再拖延,和袁從英當面對峙下也好,可以摸摸他的底細。於是他喚來手下,去將袁校尉押,啊,不,是請來後堂攀談。

時候不多,袁從英被帶到後堂。因為刺史大人說的是請,兩名兵卒一個頭前引路,另一個還殷勤地給袁從英打著傘,可惜雨勢太猛,進到後堂時,袁從英還是渾身濕透了。錢歸南看著袁從英落湯雞的樣子,佯怒道:“你們怎麽搞的?讓袁校尉淋成這樣?”

袁從英擺擺手:“沒事,雨太大,他們也都淋濕了。”

“呵呵,好,好,袁校尉請坐吧。”

袁從英不動:“我還是站著吧。”

錢歸南看一眼他濕透的衣服,會意道:“哦,也是。咳,袁校尉頭一次來庭州,沒想卻碰上這百年一遇的澇災,不巧,不巧啊。”啜一口香茶,他再次瞥了眼袁從英,故作關切地問,“袁校尉怎麽臉色不太好?這天氣反常,人就容易生病,我聽屬下說袁校尉在巴紮上日夜操勞,可得多注意身體才是。”

袁從英淡淡地道:“錢大人布置下來的任務,卑職即使日夜勞作也無法周全,實在沒有閑暇注意身體。”

錢歸南臉色變了變,本來只不過想套套近乎,袁從英卻回答得針鋒相對,錢歸南嘿嘿一笑,正打算置之不理,哪知袁從英緊接著又開口了:“錢大人,說到天氣反常容易生病,我正有件事情要稟報錢大人。”

“哦,什麽事?”錢歸南的心裏咯噔一下,就聽袁從英說:“錢大人,卑職這兩天在巴紮上發現有些商販病倒,都是上吐下瀉的症狀,病勢非常兇險,我聽人說似乎是疫病。不知刺史大人可有耳聞?”

“什麽?你說疫病?”錢歸南做出一臉的莫名驚詫,心中卻懊惱萬分,怎麽袁從英連這事也盯上了?猶豫了一下,錢歸南含糊應道:“唔,袁校尉是過慮了吧?夏季脾胃不適也是常有的,啊,本官前兩天就吃壞了一次,更別說這天氣了,怎麽就扯上疫病了呢?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袁從英緊盯著錢歸南,追問道:“可我確實聽說庭州過去有疫病流行,因此每年官府都要發放神水給百姓,但今年至今沒有發放,這又是為何?”

錢歸南幹笑道:“呃,疫病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近十多年來已經絕跡。那祭祀和神水,都不過是過去遺留下來的習俗,以此安撫百姓罷了,和疫病並沒有實質的關系。袁校尉曾是狄仁傑大人的衛隊長,該不會相信此等邪佞之說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