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攻守(第2/12頁)

袁從英皺了皺眉,他今天來到刺史府就想和錢歸南短兵相接,逼一逼對方的原形,可錢歸南還是一味避重就輕地耍太極,按袁從英的個性,對這種虛偽作風簡直厭惡至極,恨不得拿刀架在刺史大人的脖子上才痛快。既然提到了狄仁傑,於是袁從英繼續挑釁:“嗯,狄大人確實憎恨巫婆神漢之流,可他對百姓的安危福祉更為看重。我想假若狄大人來到庭州,看到有數眾百姓無故病倒,病勢又如此可疑,他也必會著力探究緣由,確定是否和疫病有關,而絕不僅憑臆斷就做出結論!”

錢歸南沒想到袁從英這樣不依不饒,愣了愣才道:“袁校尉!你來庭州才多久,對庭州的情況了解多少,居然如此質問本官,你管得也太寬了吧。”

袁從英冷笑:“卑職只是好意提醒,庭州出現任何狀況,刺史大人都逃脫不了幹系,還請好自為之!”

錢歸南胸口悶脹,冷哼一聲道:“袁校尉,雖說你曾經是狄大人的衛隊長,朝廷的三品大將軍,可現在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戍邊校尉,本官還不需要你來教導我該如何施政。更何況,袁校尉你居然讓看管的流犯走失,本官還想聽聽你的解釋呢!”

袁從英不慌不忙地回答:“狄景暉沒有走失,我把他藏起來了。”

“藏起來了,為什麽?”

“我怕他出事。”

錢歸南氣結,搖頭反問:“你怕狄景暉出事?他和你好好地待在巴紮,連流役他都不用出,他能出什麽事?袁校尉,你這話實在太令人費解了……”

袁從英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地道:“沒什麽可費解的,自從我和狄景暉來到庭州後就屢次犯險,因此錢大人,我不信任你!”

“你!”錢歸南涵養再好,此刻也忍耐不住了,怒火灼灼直沖腦門,半晌才咬著牙道,“好啊,袁校尉,我知道,你如此目無尊上、肆意妄為,憑借的不過就是和狄大人的關系。哼,這樣也好,待狄大人來到隴右道問及他的三公子,本官再不必費事,只將你這位過去的衛隊長交出去即可,狄公子的一切本官就概不負責了!”一席話發泄完,錢歸南總算舒暢了些,便等著袁從英的反擊,哪知堂內驟然間鴉雀無聲,耳邊只有噼裏啪啦的雨聲,似乎比此前更加激烈。

錢歸南狐疑地向袁從英投去目光,這才發現對方低著頭,堂內光線暗淡,看不清他的表情,濕透的衣服貼在瘦削的身上,顯得既狼狽又堅韌。錢歸南心念一動,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怒火中燒,貌似失言了,糟糕!錢歸南腦袋上猛地暴起青筋,果然失言了!怎麽竟把狄仁傑要來隴右道的消息透露給袁從英了?難怪有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一瞬間,錢歸南懊惱得簡直要掀桌而起,一向自恃老謀深算,今天怎麽竟會著了小鬼的道?

沉默繼續著,錢歸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袁從英進來之前的兩個時辰裏面,錢歸南其實已經把狄袁二人來庭州以後的全部經過都想了個遍。要說這二人是朝廷派來的探子,錢歸南始終認為可能性不大,他對兩人的忌憚更多地還是因為他們在朝中的背景,所以一直只是在暗中試探,並把他們的行止限制在可控範圍內而已。雖然袁從英在伊柏泰的所作所為令人驚嘆,但也沒有超出錢歸南的掌握,自回到庭州以後的表現更是規矩,錢歸南想來想去,認定袁從英不可能了解多少內情,他剛才的談話應該不會有詐,不過是愚忠狄仁傑的表現罷了。那麽,還是將計就計吧。錢歸南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不想再在袁從英身上浪費時間。

錢歸南盤算停當,虛張聲勢地咳嗽兩聲,拉長了聲音:“袁校尉,本官自認沒有薄待你和狄公子二位,可惜你無法體會本官的一片苦心,本官也無意再多辯解。雖說袁校尉已對狄公子作了妥善的安置,但是本官對二位的安危也有責任,如果袁校尉執意不肯交出狄公子,那麽就只好委屈袁校尉在這刺史府裏暫住,本官丟了個狄景暉,可不敢再丟一個袁從英了,否則對朝廷對狄閣老都無法交代,哈哈哈哈!還請袁校尉諒解,諒解。”

袁從英始終一言不發,錢歸南叫來手下,他跟著來人拔腿就走,沒有絲毫猶豫和反抗。看著袁從英掩入疾雨中的背影,錢歸南輕松地長舒口氣:這樣也好,袁從英太過機智,可比狄景暉麻煩太多,放在外頭到底讓人不放心,現在他來自投羅網,錢歸南反倒安心了。

聖歷三年五月十四日,肅州城外。

這似乎只是一個尋常夏日的清晨,從南部高聳的祁連山上刮來的陣風,仍帶著夜晚的絲絲涼意,一輪旭日自浩遠高邈的東方向大地遍灑金光,越發襯托得肅州城內外雲山渺闊、大漠蒼茫。腳下是亙古不絕的沙礫漫漫,眼前是變幻萬千的蜃樓秀峰,更有縱跨在起伏山巒上的長城,連接著一個又一個威武的雄關烽火,這蒼涼而激越的浩瀚氣勢,豪邁而悲涼的深沉情懷,除非親身經歷,親眼看見,又怎麽能夠體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