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河(第4/12頁)
周靖媛聽狄仁傑誇她,臉蛋微微泛紅,更顯得明艷如花。周梁昆看著女兒,眼中不自覺地慈愛滿盈,原來的惶恐之色一掃而光。狄仁傑冷眼旁觀,突然心生感觸,亦苦亦澀,竟一時無語。
周梁昆察覺到狄仁傑的神色有異,忙問道:“狄大人,梁昆聽小女說,今晨同來的還有兩位大人,不知道是……”
“哦,一位是新任大理寺卿宋乾,另一位是千牛衛中郎將沈槐,我的衛隊長。”
周梁昆的神情一下子又變得惶惑起來,忙問:“大理寺?這麽快就來查問劉大人的案子了?”
狄仁傑道:“倒也不是。那宋乾是本官的學生,恰好碰上了,就一起過來看看。這畢竟是大案,左右還是要大理寺來審的。”
“原來是這樣。”周梁昆恍然。
周靖媛突然插嘴道:“那個宋大人很不體諒人,只顧著公事,不管人的死活。”
周梁昆喝道:“靖媛!越來越沒有規矩!我們這裏說正事,你先出去吧。”
周靖媛氣呼呼地起身便走,狄仁傑打量著她的背影,心中暗覺好笑,果然是個尖刻的千金小姐,不過倒也有她的道理。收回思緒,狄仁傑正色向周梁昆問道:“昨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周梁昆長嘆一聲:“說起來,那竟像是一場噩夢。”他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恐懼,顫抖著聲音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說到最後,他喃喃著道:“當時我推開劉大人的身體,往前一路狂奔時,只聽到身後有聲音緊緊跟隨,耳邊還仿佛有人在一遍遍地叫著‘生死簿’‘生死簿’,我只當是在劫難逃了,待看到前頭有光亮,便昏了過去。”
“生死簿?”狄仁傑緊鎖雙眉,沉吟道,“以你所見,這‘生死簿’指什麽?”
周梁昆頓時驚恐萬狀道:“那是陰司索命的簿子啊!但凡人的陽壽將盡,或犯了什麽該死的罪行,在閻羅面前被告了陰狀,陰司就會派出黑白無常將生人縛去,這一去便是陰陽兩隔啊!”
狄仁傑越聽越不耐煩,厲聲道:“周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怎麽也信這等邪恁荒謬之說!”
周梁昆一聲冷笑,苦澀地道:“梁昆本來也不信這些。可經歷了昨晚上的事情,便不得不信了!”
狄仁傑思索著道:“這麽說來,你並未看清劉大人是怎麽死的?”
“當時光線昏暗,什麽都看不清楚。”
狄仁傑點頭,又道:“周大人與劉大人共事幾年?劉大人一向的表現如何?”
“梁昆與奕飛共事已有三四年,一向合作甚歡,從無嫌隙。劉大人懂幾方夷狄的語言,辦事十分幹練,是鴻臚寺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否出過差錯?”
“從不曾出過差錯。”
“嗯。”狄仁傑聽得外頭傳來更漏之聲,便道,“不知不覺竟已三更,本官就不妨礙周大人休息了,否則靖媛小姐又要埋怨老夫了。”
周梁昆忙道:“哪裏,梁昆身上乏力,不能送狄閣老了。”
“不必。”
走出周梁昆的臥房,周靖媛竟還在外屋候著,看狄仁傑要走,便親自送他到內堂外。
狄仁傑道:“靖媛就送到這裏吧,老夫自己出去便是。”
周靖媛猶豫了一下,問道:“狄大人,您下回還來嗎?”
“哦?應該還會來吧。”
周靖媛站在廊下,目送狄仁傑離去。她明亮的雙眸映著廊間的燈光,灼灼閃動,似期盼似好奇又似羞怯,真是個美麗動人的少女。
同樣的夜晚,不同的處境,同樣的親情,不同的愁緒。千裏之外的金城關外,一座簡陋的宅院內,一個年輕人正在拜別他的母親。
昏黃的燭火剛夠照亮桌前小小的一方面積,灰泥的地面刷得勉強還算平整,這年輕人就筆挺地跪在泥地上,擡頭定定地望著面前坐著的老婦人,殷切地喚道:“娘,兒子這就要走了。”
年輕人的臉龐大半被陰影籠罩,但仍然可以分辨出清秀的五官和稍顯柔弱的眼神。他穿一襲藍色的粗布長袍,身形修長,十足的書生樣貌。那明凈的額頭和筆挺的鼻梁,與他對面的婦人是如此相似,一望便知是對母子。
對面的老婦人雖上了年紀,但姿容仍然端正,身上的衣衫粗陋卻十分幹凈齊整,只是望向兒子的眼中充滿了慈愛和擔憂,滿臉是揮不去的愁容。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搭在兒子的肩上,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兒子的身體在不停地抖動。老婦人輕嘆一聲:“我的兒啊,這麽久不見你回來,娘想你啊。”
年輕人渾身戰栗一下,咬了咬牙,強作鎮定地回答道:“娘,兒子不是和您說過,兒子一直在城外的青廬書院,和大家一起溫習功課麽。”
老婦人的眼中閃動著淚光,她仔細打量著兒子的臉,良久,才擠出一句:“霖兒,娘去那裏找過你,他們說你很久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