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河(第5/12頁)

楊霖又一哆嗦,沉默了半晌,才擡頭對母親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娘,兒子囑咐過您好多次,不要去找不要去找,您就是不聽。”

老婦人盯牢兒子的臉:“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裏?說給娘聽。”

楊霖自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若有所思地道:“娘,兒子確實一直在溫習功課,只是住在城外的朋友家中,並未在書院。書院裏人太雜,不能靜下心而已。”

老婦人緩緩點頭,恍恍惚惚道:“這樣也好。霖兒,可你為什麽又急著要走了呢?”

楊霖伸出手去,輕輕握住母親那雙蒼老的手,將它們擱回到母親的膝上,就那麽緊緊握著,輕聲道:“娘,兒子終於學成,終於有信心去趕考了。您不是一直都等著這一天嗎?等兒子考得功名回來,您就再也不用這樣日夜勞作,趕那些永遠沒完的繡活了。”

老婦人擡起右手,輕撫兒子的面頰,柔聲道:“霖兒,為了你,娘就是繡上一輩子,做死累死,那也是心甘情願的。只要你有出息,娘便滿足了。”

楊霖將母親的手重新握住,搖頭道:“娘雖如此,做兒子的卻不能安心。娘,兒子要走了,您等著兒子的好消息吧。”

楊霖作勢要起身,老婦人突然探身出去,一把將他緊緊摟住,聲淚俱下道:“霖兒,霖兒,趕考也不用急著半夜出發吧?在家住到明日,娘給你收拾好行裝再走啊。”

楊霖也不由緊緊抱住母親的身體,半晌,方才輕聲道:“娘,兒子和朋友們約好了一起出發,需得現在就去他們那裏會合,明天一早方可按時啟程。”

“可是、可是這冰天雪地的,你們如何渡過黃河?”老婦人急迫地追問。

楊霖冷笑道:“娘,黃河已經封凍了,從上面走過去便是。”

老婦人驚道:“這怎麽可以?你可知道那河封凍不勻,每年都有踩破冰面落水而亡的行人。霖兒,你、你萬萬不可去冒這個險。”

楊霖掙開母親的懷抱,咬牙切齒地道:“娘!兒子今天是走定了。走冰渡河雖然有危險,卻是目前唯一的方法,兒子會小心的。您盡管放心,每年雖有落水者,但來來往往成功渡河的也不計其數,沒事的。”

老婦人頻頻點頭,眼淚止不住地淌下來。楊霖看得心酸,伸手去替母親拭淚,卻被母親一把攥住手,死命地捏住。

楊霖硬下心腸來,猛地甩開母親的手,只聽母親哽咽著又問出一句:“霖兒,科考在十一月,你現在走,究竟是去幹什麽?”

楊霖的臉色登時變得慘白,額頭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緊咬牙關,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仰起臉,再次露出個慘痛的笑容,回答道:“娘,十一月的是常科。我那時恰恰生病,才誤了今年的。可明年二月有制科開考,現在出發去洛陽,還能在那裏住下溫習,我一天都不想耽擱了!”

老婦人聞聽此言,方才面露欣慰之色,道:“這樣娘便知曉了,霖兒,你再稍待片刻,娘給你收拾些東西。”

“娘,不必了。兒子的東西都擱在朋友處,早就收拾好了。”

老婦人點頭,從懷中摸出個絲絹裹著的小包,塞到楊霖的手裏:“娘這裏還有些銀兩,你拿去用吧。”

楊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捧不住小包,淚水終於湧出眼眶,他重重地向老婦人磕了三個頭,站起來便跑出了門。

老婦人木呆呆地坐在原處許久,突然大喊了聲:“霖兒!”搖晃著跑到門前,猛地大開房門,呼嘯的狂風夾著飛雪迎面撲來,將她瞬時染上一身雪白。

老婦人在風雪中猶如雕塑般站定,一動不動。

黎明時分,天地間依然寂寥。

韓斌被搖醒了,他滿是不情願,死死地拉住被角,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但是沒有辦法,他怎麽掙得過哥哥呢?袁從英迅速地幫韓斌穿好衣服,看他還在那裏垂頭晃腦地沒有醒來,便將他一把拎下炕,扔到地上。

韓斌咕咚一聲摔在地上,這才清醒了過來。他一骨碌爬起身,看到袁從英將最後幾件衣物收進行囊,他走過去,輕輕拉拉哥哥的衣角。袁從英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斌兒,我們要出發了。”

兩人走到門外,狄景暉也已經收拾妥當,在那裏等著了。三人並肩穿過陰冷的大堂,打開房門,刮了一夜的風居然停了。在清晨的微光中,厚厚的積雪看上去灰乎乎的,冰淩從枯樹幹上掛下來,天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嚴寒仿佛將空氣都凝凍了。

韓斌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狄景暉輕聲道:“真冷!咱們等太陽出來再走不行嗎?”

袁從英斬釘截鐵地答道:“不行。”他看了看狄景暉,嘲諷地說,“據我所知,你恐怕是這世上最舒服的流放犯了,怎麽,起早趕路,不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