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愛人

城北,狄府。

狄府的二堂上,陳松濤坐在主客的座位上,悠然自得地品著香茗。沈槐在下手陪著,卻有些坐立不安。

主座上,狄仁傑神態端詳,時不時與陳松濤寒暄幾句,但一雙眼睛卻分明透出少有的焦慮和不安。

他們在共同等待著一個人——袁從英。按照約定,半個時辰前,陳松濤便帶著沈槐到達了狄府。本應立即出發去勘察藍玉觀現場,可就因為袁從英缺席,才坐在二堂上等著,沒想到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狄忠匆匆忙忙跑進來,稟報道:“老爺,袁將軍的房門緊閉,我在門外喊了好久,也沒人答應。可房門是從內鎖的,袁將軍應該在裏頭。”

狄仁傑自言自語:“這是怎麽回事?從英從來沒有這樣過……”

沈槐顯得愈加不安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陳松濤瞥了他一眼,道:“沈將軍,你有話要說嗎?”

沈槐終於下定決心,稟道:“狄大人,陳大人,昨夜袁將軍和末將在九重樓酒肆一起飲酒。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

狄仁傑一驚,忙問:“喝酒?還有誰和你們在一起?喝到幾時才散?”

沈槐道:“是狄三郎設宴請袁將軍,我和吳司馬席間作陪。後來吳司馬醉了,我送他回的家。當時袁將軍和狄三郎還在喝,他們什麽時候散的我不知道。”

狄仁傑的臉色變了。陳松濤卻笑道:“呵呵,到底是年輕人啊。看來景暉與袁將軍倒很投緣,大約是喝過了。狄大人,您說我們還要不要等啊?萬一袁將軍沉醉不醒,我們今天的正事可就……”

狄仁傑招呼狄忠:“狄忠,你再去袁將軍那裏敲門,如果他不應,你回來告訴我,我親自去叫。”

“是。”狄忠答應著跑了出去,突然又轉了回來,“老爺,袁將軍來了。”

“哦。”狄仁傑站起身快步往堂前走,正攔在匆匆走進來的袁從英面前。二人四目交錯,狄仁傑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揪,他正要開口,右手卻被袁從英一把握住了。

袁從英朝他搖了搖頭,低聲說:“大人,對不起,我來晚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狄仁傑長籲口氣,點點頭,轉身對陳松濤和沈槐道:“現在可以走了。”

一幹人馬在官道上飛馳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趕到了藍玉觀外的絕壁前面。

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絕壁看上去還不算太猙獰,反倒顯得十分巍峨。絕壁外守衛的士兵排列整齊,孫副將已經站在夾縫前肅立等候了。因夾縫狹窄,幾個人便在外面下了馬,沿夾縫魚貫而入。

藍玉觀前的空地已經被打掃幹凈了,血跡都被沖洗掉了,只有熱泉潭中的泉水依然一片黑紅,散發出陣陣腥氣。在一片死寂的幽谷中,熱泉瀑布的嘩嘩水聲不絕於耳。如果在平時,這聲響應能帶給人靈動的生機之感,而此時此刻,在狄仁傑聽來,卻只能令他心緒煩亂,無法集中精神。

陳松濤似乎心情不錯,東張西望了一番,感嘆道:“哎呀,在並州待了大半輩子,卻從來不知道郊外還有這麽一個幽靜的所在,果然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啊。”

袁從英冷冷地開口道:“陳大人,這裏剛剛發生了血案,您倒有心情賞景。”

陳松濤被他說得一愣,尷尬地咽了口唾沫,幹笑道:“袁將軍,本官著實佩服您的恪盡職守、心懷仁義啊。”

袁從英朝他跨了一步,狄仁傑馬上向袁從英使了個眼色,極低聲地叫道:“從英。”袁從英掉過頭去,走到一邊。

狄仁傑叫過孫副將來,問:“前天夜裏發現的那些屍體,現在何處?”

“都堆放在兩間正殿和幾間較大的丹房之中。”

“帶我們去看看。”

“是。”

尚未走到老君殿的門口,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孫副將打開大門,只見老君殿裏橫七豎八地擺放了二十多具屍體,裸露出來的肢體個個殘缺不全,泛溢出陣陣臭氣。陳松濤站在門口喘息起來,狄仁傑看了他一眼,道:“松濤,你看不慣這種場面,就留在外頭吧。”

陳松濤道:“多謝狄大人體諒。”趕緊捂著鼻子走了出去。

狄仁傑帶著袁從英和沈槐走進殿內,一具一具屍身慢慢看過去,來回走了兩遍之後,他的心裏有了些底,便示意二人離開老君殿。接著,狄仁傑三人又細細查看了另外幾間放置屍體的房間。最後,狄仁傑蹲在一個齜牙咧嘴的屍體旁邊,問袁從英:“從英,你能看出這具屍身有什麽問題嗎?”

袁從英道:“大人,這個人死的時候十分痛苦。”

“哦,難道一個人死的時候不應該痛苦嗎?”狄仁傑反問。

袁從英避開他的目光,指著近旁的另一具屍身,道:“他的表情就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