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宴

洛陽,上陽宮,寢殿。

十月末的洛陽,悄悄地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雨雪。冰冷刺骨的雨水中夾雜著雪珠落到地面上,即刻和泥土混在一起,變得黏糊糊臟兮兮,再被行人踏過,到處都是肮臟不堪的黑水和泥漿。這樣的深秋之夜,是多麽令人不快啊。

但在武皇的寢殿裏,卻是另一幅溫暖如春的圖景。重重簾幕懸掛在暖閣的四周,三個青銅熏籠裏面燃著炭火,向暖閣裏輸送著源源不斷的熱量。迷叠香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氣漂浮在宮殿之中,使得訓練有素的女官和力士們都不由眯縫起了眼睛。暖閣正中的龍榻前,鋪開一幅巨大的裘皮地毯,張昌宗披著薄如蟬翼的一襲紗袍,赤著雙足,在地毯上輕盈地走來走去。暖閣外傳來悠揚的笛聲,吹奏的正是張昌宗親自譜寫的《冀樂舞曲》,就在這舞曲的伴奏下,張昌宗如癡如醉地舞動著身體,仿佛進入了仙境。

武則天斜倚在榻上,目光跟隨著張昌宗的身子。透過半透明的紗袍,欣賞這幅年輕勻稱、充滿韻律的身體,是女皇新近最大的一個樂趣。正在半夢半醒的陶醉之中,一名緋衣女官悄悄來到她的身邊,湊在她的耳邊低語起來。武則天聽著聽著,面色漸變凝重,忽然,她猛地坐直身子,手一伸,女官立刻將一封密奏遞到了她的手中。武則天全神貫注地瀏覽完密奏的內容,擡頭沉思了片刻,將密奏交還給女官,一擺手,那女官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回過身來,只見張昌宗還在那裏自顧迷醉著,武則天又看了片刻,才用無限惆悵的語調嘆道:“多麽美的身子,多麽好的年華啊。人要是能夠永遠也不老,該有多好啊。”

張昌宗停止了身體的擺動,靠到女皇的腳邊,迷迷糊糊地道:“陛下,在六郎的眼裏,您就是永遠也不老的。”

武則天撫摸著他的頭發:“小孩子也知道哄人。哄人和哄人還不一樣,六郎哄得朕心裏很舒服。”

“嗯。”張昌宗把頭俯在武皇的胸前,似睡非睡地輕輕嘆息著。

武則天的手慢慢地摩挲著他的背部,一直往下滑,停在他的腰間:“都說六郎的身體毫無瑕疵,完美無缺,其實沒有人知道,在這裏還有一朵蓮花。”

張昌宗笑道:“就是。六郎的這個胎記除了父母和哥哥,就只有陛下您知道了。”

武則天道:“這朵蓮花好啊,全無瑕疵固然美,這白璧微瑕卻更讓人愛不釋手。這朵蓮花,朕是要獨占的。誰要是膽敢沾手,朕就讓他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張昌宗全身一哆嗦:“陛下,您嚇死六郎了。”

武則天道:“膽子這麽小,以後朕不在了,你怎麽辦呀?”

張昌宗忙坐起身來,急道:“陛下,您說什麽呀?六郎不能沒有陛下,您、您得一直護著六郎!”

武則天輕輕搖頭,道:“朕倒是想啊,但生老病死誰都難敵,不是嗎?你要是想讓朕一輩子護著你,你說的那個東西,怎麽還不快給朕獻上來?”

張昌宗完全清醒了,緊張得額頭微微冒汗,遲疑地道:“陛下,那邊一直在想辦法,六郎也去信催過好幾次了。只是……只是,這東西確實很難到手,還請陛下稍賜耐心。”

“嗯……六郎,是你的那位姨媽在想辦法嗎?”

“是,正是六郎的姨媽。”

“六郎,你長得這麽標致,你的姨媽想必也是位大美人吧?”武則天若無其事地問道。

“是,凡見過我姨媽的人,都說她是百年一遇的美人,是天仙下凡。”張昌宗的語氣裏有些不由自主的驕傲,武則天不覺盯了他一眼,張昌宗頓感失言,一下子嚇得心狂跳起來,深深地低下頭,不敢再看武皇。

武則天注視他片刻,心裏有些好笑,柔聲道:“瞧把你嚇的。就算是天仙也不錯嘛,我看你們一家子都是些天仙美人。不過,她也不會很年輕了吧?多大年紀了?”

“稟陛下,我的姨媽有三十多歲了。過去也曾嫁過人,後來寡居了幾年,三年前才嫁到了那個恨英山莊。”

“三十多歲算半老徐娘了。”武則天若有所思地說,“我當年被冊封成皇後的時候,也已經三十多歲了。不過我還記得,先帝對我說過,在他的眼裏,三十多歲的我比當初剛入宮時更加美麗,也更有韻致。”她的目光迷離起來,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張昌宗討好地道:“陛下,在六郎看來,您如今的樣子比三十多歲時還要美麗,還有韻致!”

武則天聞言一愣,隨之大笑道:“你啊,我三十多歲時你還沒生出來呢,你又見過了?要奉承也不能這麽胡亂奉承。”

張昌宗也尷尬地笑了。武則天充滿愛意地端詳著他,良久才道:“六郎,你先出去一下,朕要辦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