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妮克(第2/4頁)

當我得知勞拉對我和奧利弗都說了謊,我對她失望至極。我能理解她為什麽騙奧利弗,我真的能理解,可她沒有理由對我隱瞞真相。即便證據都已經赤裸裸地擺在我們眼前,她仍然不肯放棄她的謊言,我想正是因為她活在那樣的謊言之中,才導致了她的精神錯亂。隨著這個孩子的孕育真相慢慢揭開,奧利弗為什麽在離開時拒絕跟她對視,還始終跟她保持距離,都解釋得通了。

在3月的第二個星期,勞拉要生了,雖然有些早,不過情況還算穩定。那時候安·瑪麗已經回來了。我們沒有叫醫生來,沒有必要。安·瑪麗除了是我們家的仆人之外,還是位很棒的接生婆。雖然沒有什麽職業資格之類的,但包括我、讓·呂克在內,半個村子的人,都是經她的手來到這世上的。哪家有產婦羊水破了,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她。在勞拉的臥室裏進行了一番快速的檢查之後,安·瑪麗準確地預測到她將在四個小時內分娩,考慮到勞拉的年齡和身體狀況,產程應該不會很困難。安·瑪麗陪著勞拉在屋內生產時,我焦急地在門外來回走動,接著我聽到一聲哭喊,先是安·瑪麗的驚叫聲,接著,過了片刻,才是嬰兒的哭聲。我走進房間,安·瑪麗正把包好的繈褓遞給滿臉通紅的勞拉,當我看到嬰兒,差點忍不住驚叫出來。安·瑪麗舉著雙手聳聳肩膀離開了房間。沒錯,一目了然,那個孩子是個混血女嬰,不同種族的混血。孩子很漂亮,遺傳了勞拉明亮的藍眼睛,那一頭無可爭辯的黑色鬈發和面部特征卻與一個普通的非洲裔嬰兒無異。顯然,勞拉背著奧利弗和其中一個非洲勞工有染。我徹底震驚了。這個孩子是個巨大的意外。

勞拉對孩子的出生反應很奇怪。她一開始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孩子的膚色,只是把孩子抱在胸前,緊緊地摟著,就像抓著自己的命一般。

我又一次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她是個黑人,我終於開了口,起初勞拉還沒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麽。接著,她看著孩子的臉,猛地坐了起來,把孩子舉得遠遠的死死地盯著她。她說我弄錯了。我告訴她說,她應該明白這是有可能的。我輕聲地問她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是奧利弗。”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直到我意識到,她已經說服自己這孩子的父親就是奧利弗。

從那以後,我跟勞拉的關系就有了變化。我承認,我有意要跟那個孩子保持距離。還未從喪子之痛中恢復過來的我很害怕跟孩子接近。勞拉一定知道我並不相信她,我根本懶得管她究竟是跟黑人還是綠人上床,但繼續裝模作樣讓我非常討厭。她說孩子的膚色說不定過幾天就會變淡,也可能是過個一星期、兩星期……然後她的白人特征就會慢慢顯現出來。她是真的把我當成傻子了嗎?孩子的面部特征會改變?跟我之前的猜測一樣,她跟那孩子變得很親密,還用她母親的名字給她取名為諾拉,但她日復一日地裝作等待孩子膚色變淺的樣子,還一個勁地向她萬能的主祈禱讓變淺的速度更快些。我決定不再去管孩子種族的問題,但感覺勞拉可能快要瘋了。我非常擔心她。

幾星期過去後,我委婉地提起也許她是時候聯系家人準備回家去了。現在的勞拉極度焦慮,程度更甚從前。作為一個未婚媽媽帶著孩子回到愛爾蘭可能還算得上勇敢,可要是帶回去的是個黑人小孩,就會變成一樁大醜聞。由於殖民歷史,法國即便在1974年的時候文化也能算相當多元了,在大城市則更為突出,但根據我的了解,那個年代在愛爾蘭幾乎是沒有種族移民的。我提到一個種族混血兒在愛爾蘭長大可能會受到孤立。可勞拉呢,她再一次強調諾拉不是混血兒,大為光火之下,我決定放手不再管這事了。

又過了兩個月,勞拉還是遲遲未做決定,看上去她好像真的是在等著孩子變成白人。最後,我不得已只好要求她離開。雖然這可能顯得我很無情,但我自己心裏也滿是哀傷需要紓解,而且說實話,家裏再次出現一個漂亮的孩子讓我非常煩惱。我又是妒忌又是憤懣。我給了她波爾多聖心修道院的地址,還聯系到了一位能幫她處理相關事宜的社工。勞拉變得越來越絕望,她甚至提出讓我領養她的孩子,她可以每年夏天都來看望她。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的提議,對她提出如此欠考慮的要求非常生氣,我們的友誼幾乎降到了冰點。

盡管如此,到最後真的看到她離開我仍然很傷心,我開車送她和她懷中的諾拉去車站的路上,勞拉哭了。到了車站,我親吻了她們倆,祝願她們一切安好,可即便在那時我也並不確定她接下來會怎麽做。我讓她跟我保持聯系,告訴我身在何處,也向她保證一定會對她的事守口如瓶。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直到那年聖誕前夕我收到她哥哥邁克爾的來信,得知了那個令人心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