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愛我,你怕了嗎?

你好,我是徐浪,《夜行實錄》的作者。

2016年4月,我開始了這個系列故事的寫作,並發布在網上——很快,這些故事引起了討論,贊賞和質疑都有。

許多人覺得,夜行者的故事很好看,但有些黑暗和壓抑,令人不適。對此,我的應對方法是:繼續寫,讓你習慣這種壓抑。

這不是崩潰療法。我這麽做是因為:人類對恐懼、黑暗的反應是最真實和強烈的,這是天生的。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直面。

我為什麽要寫夜行者的故事呢?

小時候,大人總講一些可怕的故事(對小孩而言),大意是:你不聽話,故事裏的妖怪或壞人就會把你抓走。小孩聽了故事,就記住了警告。被故事吸引是人的一種本能,吸引關注、感染情緒、留下印象。人喜歡聽故事,喜歡轉述故事,喜歡參與到故事中。

中國古人面對未知的世界,給自己講了個故事:盤古開天地,女媧捏泥人。猶太人則說:“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小孩子總問父母,自己是從哪裏來的。答案往往是,從小樹林、垃圾場、海邊等等地方撿來的。同理,當你跟別人講一個道理,常常這樣開頭:“我有一個朋友……”

瓦爾特·本雅明對故事下過一個定義:故事是來自遠方的親身經歷。他的話裏包含了故事的兩個特點:

1.故事不是你親身體驗和經常遇到的。

2.故事聽起來是真實的。

在“真實”的故事中,體驗未曾有過的經歷,這就是故事之於人的魅力。我從小喜歡聽故事和講故事,尤其是都市傳說類型的。

十幾年前,我上初中時,學校裏忽然開始流傳“割腎”的故事。我和朋友趁著課間和放學熱烈地討論了很久。晚上去姥姥家聚餐,聽見姨父警告剛參加工作的表哥:生活檢點些,不要向太漂亮的女孩兒搭訕,當心被割腎。再過一段時間,小區裏一對中年夫婦的兒子失蹤了,大爺大媽都傳言失蹤的小夥子是被人割了腎。

這些談論、傳播“割腎”的人,沒人能證實是否真有割腎、如何割腎、技術上是否可行。但故事就這麽流傳起來,成為飯後談資的同時,也不斷警醒著人們。一定有原本喜歡在夜裏遊蕩的青年,聽了這個故事後,選擇每晚回家看電視、遠離漂亮姑娘,覺得這樣更安全。

這就是都市傳說,一種有意思的民俗文化,與城市生活相互依存。

在“魔宙”公眾號後台的統計裏,年輕的女性讀者超過了一半,這讓我有點驚訝。最開始,我和很多朋友抱有同樣的疑惑:我寫的故事會不會嚇跑女孩兒?

實際上,黑暗與恐懼沒有趕走她們,反而讓她們留了下來。她們的留言,基本都是表達對現實的積極態度和警惕意識,而非恐慌、排斥,這讓我十分高興,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我覺得自己有講好故事的能力,不想浪費。用故事傳達經驗和交流想法,是我拓寬人生體驗和理解人性的一種方式。“夜行者”是我為自己設定的身份。這個身份,滿足了我對離奇故事的熱衷和調查癖——我把自己對故事和冒險的熱愛,都傾注在了這個身份裏。在我的認知裏,夜行者既是中國都市裏的蝙蝠俠和印第安納·瓊斯,也是福爾摩斯和大偵探波羅。

我的調查和寫作,都是為了創作都市傳說類的故事。都市傳說與現實的貼近,讓本雅明定義的“故事”,變成“來自不遠處的親身經歷”。

《夜行實錄》是虛構的故事,有人問我,你的故事為什麽寫得那麽可怕?

大人的故事之所以能吸引和警告小孩,是因為講得有模有樣——“這事就發生在××路”“某某家的小孩因為不聽話就被抓走了”。這正是都市傳說的講述特點,也是千百年來口頭文學的基本屬性。

真實和幻想,處於故事創作的兩個極點。不同的作家有不同見解。

《洛麗塔》的作者納博科夫看不上真實,他說,小說是虛構。在這位用想象力和結構技巧講故事的大師看來,人類的騙術永遠比不上自然,要是有人說他的小說是真人真事,他會覺得這是侮辱藝術,也是侮辱真實。我喜歡納博科夫,覺得他的小說好看,但我也喜歡“編得跟真的似的”的故事。

在我看來,非虛構和偽記錄的方法更貼近普通讀者的內心。即便是納博科夫的虛構,也總會和現實有所關聯——他的自傳性文集《說吧,記憶》便是這樣一種手法,在真實記憶與幻想之間搭建隱秘的橋梁。

真實,是一種美,而營造真實的寫作方法,是一種審美取向。同樣,對黑暗和光明的不同關注,也是一種審美取向,它更能喚起情感,感染力更強。所以,我在寫作中,嘗試學習這種講故事的技能。“像真的一樣”並不是現實世界的真實,而是故事呈現的真實,或叫敘述邏輯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