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方形箱子(第3/5頁)

這段時間以來,我認真地觀察著這一切,自己有了一個答案,即,我這位藝術家同學一定曾經有哪根筋搭錯了,或者就是發了神經,才會對這個粗俗、淺薄、完全配不上他的女子產生愛戀。結婚之後,他理所當然地開始嫌惡妻子,徹底地厭惡。是的,定然如此,我的推理絕對沒錯。老天啊,他竟然娶了這麽個女人,我真心誠意地為他覺得惋惜和可憐;可是,無論怎麽說,哪怕婚姻再怎麽不幸福,他也不應該對那只箱子的事三緘其口,這麽珍貴的畫被他買到手,他居然一點風都不漏給我,我為此真的惱怒了,我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懷特有一天走到甲板之上,我馬上就熱切地抓住了他的手,我們就在甲板上閑逛起來。他看上去依舊那麽憂郁陰沉(唉,家裏有這種妻子在,要是不憂郁才是怪事呢),他顯得悶悶不樂,基本沒說什麽話。我刻意說了幾個笑話,想讓他開心點,可他也不過是敷衍式地撇撇嘴,可憐的夥計,就算婚姻再不如意,也不用擺出天塌地陷的苦情樣兒吧。

於是,我就下定了決心,要含沙射影地說說那口長方形箱子,狠狠地諷刺挖苦他一頓,讓他明白我沒那麽笨,我很明白他玩的那些神秘把戲。為了把他的偽裝拆穿,我就說道:“那還真是一口形狀特別的箱子啊……”我故意笑著說了這句話,還用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腰,跟他眨了眨眼。

這句玩笑話本來無傷大雅,可懷特的反應非常激烈,簡直如同發瘋了一般;根據他的舉動判斷,我更堅信一定有名畫裝在箱子裏。起初,他不過死死地盯著我,似乎我究竟想說什麽他沒有聽懂;然後,他好像想到了什麽,眼睛瞪得如牛一般,眼珠子看上去馬上就要從眼窩裏跳出來了,就那麽瞪著我。他的臉一開始是漲得通紅通紅的,隨即又變成慘白;隨後,似乎我剛才說了什麽特好玩的笑話一樣,他瘋狂地笑了起來,我壓根沒料到他有這個反應,他的笑聲越來越大,並且笑了最起碼有十分鐘。最後,他忽然就這麽直愣愣地重重摔倒在甲板上昏倒了,我跑上前去扶他的時候,看到他臉色死灰,如同死屍一般。

我趕緊找人過來幫忙,大家為了救懷特,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懷特醒過來之後依舊神志不清,不止一次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我們最後給他放了血,把他扶到床上休息。第二天早上,懷特看上去恢復了過來,嗯,我是說他的身體看上去好了一些,然而他的精神狀態怎樣,我就不好說了。船長跟我說,在下面的航程中,盡量別再刺激乃至靠近懷特了。看來船長跟我一樣,都明白懷特精神錯亂、病情嚴重,因此,船長讓我別把懷特的情況說給船上別的旅客聽。

在懷特大笑發狂於甲板的事件發生之後,其他一些情況又被我注意到了,無疑我的好奇心又被引誘了起來。其中有這麽一個情況,我因為濃茶喝得太多,精神無比亢奮,搞得連續兩晚都沒睡踏實,事實上,壓根就是睡不著。我打開客艙的門,坐在床鋪上面對主艙;這麽做的不只是我一個人,因為天氣悶熱,船上別的單身男士也會打開客艙的門。懷特所訂的三間客艙跟主艙僅有一道滑門之隔,在後艙的位置,可是,這道滑門從來沒上過鎖。當時海上風勢很大,因而船身很厲害地向著下風處傾斜。在船只的右舷始終向下風處側斜的時候,後艙跟主艙之間的那道滑門就會自左側滑到右側,可是即便這樣,也沒人想到起來關上滑門;滑門往右側滑開之後,因為我的開著門的客艙剛好在對面,所以我在床邊一角坐著時,就能清楚地看到後艙艙房的情形。在我連續失眠的那兩個晚上,清晰地看到每晚十一點左右,懷特太太就會輕手輕腳地走入懷特多訂的那間艙房,並且要到第二天早上,懷特把她叫出來時,她才回到懷特所住的艙房。懷特夫婦這不就是分居嘛,並且他們睡覺時都是分房,大概離離婚的日子也不遠了。現在,懷特多訂一間艙房的緣由終於被我搞清楚了。

還有另外一個狀況在這兩個無眠之夜被我發現,即在懷特太太去了多訂的那間艙房之後,就立即會有某種聲音從懷特的艙房中傳出,那個很細微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是出於某種原因而在故意降低音量。我認真傾聽、仔細思考,終於明白了聲音的來源,我為此很是得意,那就是懷特正在把長箱子撬開所發出的聲音,他肯定是為了讓鑿子能夠撬開箱子上的鐵釘,而用大頭錘擊打鑿子的末端;懷特用大頭錘擊打的時候,一定是用了什麽毛料或棉料制品把大頭錘的頭端包住,使之不會發出太大的敲打聲,因而其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隨後,懷特其他的舉動也被我全部聽出來了。我聽到木箱蓋碰到床沿發出的細微聲響,所以他肯定是完全打開了木箱蓋;懷特大概極為小心,盡量輕聲地把木箱蓋卸下,之後輕輕地將蓋子放在地上。並且,我肯定他挪動了箱子,將箱子放到艙中下鋪的床上,之後就再無一點聲息,直到天色將亮都是一片寂靜。可是,似乎還有低聲啜泣、喃喃自語的聲音傳到我耳中,那人顯然在極度地克制、壓抑著音量,簡直無法聽到,正因如此,我才會覺得那呢喃啜泣之聲可能是我自己瞎猜亂想的;我想這絕不會是懷特嘆息或啜泣的聲音,肯定是我耳鳴。就我所知,懷特確實是執著地沉迷於藝術品,甚至到了某種無法自拔的程度,我猜想,他鑒賞藝術品的時候也許就有這樣的習慣吧。他就是為了好好欣賞自己的珍貴收藏,好好享受視覺的饕餮盛宴,所以才會在深夜之中謹慎地將長箱子打開,此時他應該是心情激動,完全沒有啜泣的理由啊。我想所有的禍根都在濃茶上面,哈迪船長善意地請我喝茶,我居然深夜之中睡不著覺就胡亂猜想。黎明破曉之前,懷特就又把木箱蓋蓋上,釘上釘子,這個過程在這兩個夜晚我都聽得一清二楚。隨後,他就梳洗一番,到另外一間艙房中將懷特太太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