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定是“惡靈”

一陣寒意襲來,怎麽這辦公室裏那麽冷?我擡頭看天花板的中央空調出風口,那條絲帶卻是紋絲不動,說明中央空調跟猴子的那台電腦一樣,根本沒有開。本來,現在是氣溫才十來度的春天,沒開暖氣就不錯了,沒人會神經到在室內開冷氣。梁Sir看我這樣,起身幫我倒了杯水:“鬼叔,喝杯水。”我接過一次性紙杯,拿在手裏暖暖的,讓我感覺好受了點。梁Sir站在我身邊,關心地問:“沒事吧?”我喝了口水,勉強笑道:“沒事,能有什麽事。”梁Sir居高臨下,看著我的臉說:“沒事就好,你剛才提的問題,問我們是怎麽定性為兇殺案的。”他看著投影幕布上仍然靜止的畫面,“我們,是從這個視頻得出的結論。”我把杯子裏的水都喝完,轉過身去面對著幕布:“好,那你放吧。”梁Sir卻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鬼叔,你肚子餓嗎?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皺起了眉頭:“不餓,你這是什麽意思?”梁Sir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回辦公桌後坐下,一邊操作電腦,一邊輕聲說:“不餓就好,不然怕你看完視頻,什麽都吃不下。”我瞪大了眼睛,他敲了一下鼠標,在視頻開始播放前,最後一次溫馨提醒:“鬼叔,做好心理準備。”我屏住呼吸,看那投影的視頻。這塊幕布特別大,掛在墻上,畫面裏人體的大小,就跟真人差不多。看這樣的巨幕視頻,跟看手機屏幕裏郵票那麽大的動圖,感覺完全不同,更真實,更有震撼力,更身臨其境,也更詭異。視頻一開始,電腦椅上手長腳長的瘦弱青年低著頭,右手放在背後。從畫面裏電腦椅的位置,還有猴子的姿勢,我能確定這就是動圖開始的那幾幀。猴子坐在電腦椅上,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我瞪大了眼睛看,他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如果不是視頻裏一直在變化的聲音,我會懷疑視頻是卡住了,根本沒開始播放。梁Sir的辦公室裝了立體聲喇叭,所以現場聲音還原得很好,嘈雜的聲浪都是從畫面裏猴子的左邊窗戶,同時也是面對著他,互為鏡像的我的右邊窗戶的位置傳過來的。那是城中村裏,樓下燒烤大排档的聲音。一群操著湖南口音的人在猜拳、吹牛,夾雜著酒杯碰撞的聲音,偶爾還有遠處車輛路過的噪音。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發覺有重型卡車路過時,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由於沒有固定好而產生的畫面微微的顫動。可是,視頻裏的猴子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在電腦椅上,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聲音。我想起來了,制作動圖的時候,可以從猴子有動作的那一秒開始剪輯,而之前他這樣坐在椅子的時長,卻不知道到底是多少。我坐在電腦椅上,就像猴子一樣。再這樣看下去,不但沒有恐怖的氣氛,甚至會打瞌睡的。我剛要轉頭去問梁Sir,突然之間,猴子動了起來!我嚇了一跳,看著視頻裏的猴子,就像動圖裏的一樣,從背後掏出了一把尖銳的水果刀。從高清的視頻裏,甚至能看出這把刀的材質,刀柄是綠色的塑料,刀尖閃著黯淡的光澤,刀片很薄,就是一把質量不怎麽好,在街邊隨便買來的水果刀。然後,猴子左手撩起上衣,低著頭,像是在思考哪個部位最好下刀。對於這個問題,他明顯沒有太糾結,因為兩秒過後,他便高高舉起水果刀,狠狠插了下去。就像那不是他的腹部,而是一塊豬肉,或者一個西瓜。我全神貫注地看著,耳邊卻傳來梁Sir的聲音:“鬼叔,注意聽。”我被嚇了一跳,但這時也懶得去說他,繼續一邊看著視頻,一邊如他所說,仔細聽聲音。“哧—”這是水果刀切開皮肉,沒入腹部的聲音,沉悶得有點像在砧板上切一塊五花肉,但是少了菜刀跟砧板碰撞的最後一聲。“嘶—”這是猴子右手橫移,水果刀的刀刃撕開皮膚和筋肉的聲音。除了這些細微的聲響外,更大的噪音是窗外持續傳來的喝酒吃肉、猜拳吹牛的喧鬧聲。這些吃燒烤的人,如果知道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在用水果刀切開自己的腹部和腸子,他們吃烤香腸的時候,還會一口一口咬得那麽開心嗎?隨著猴子手裏的水果刀繼續往右切,我的眉毛像正在擰幹的毛巾一般,也旋轉著扭到了最緊。梁Sir讓我注意聽,可是,我卻沒有聽到什麽有價值的聲音。沒有兇手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受害人……我腦子裏靈光一閃!我知道梁Sir要我注意聽什麽了!他讓我注意聽,就是要讓注意自己沒有聽到—該有的聲音。在整個切腹的過程中,猴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沒有慘叫,沒有呻吟,甚至沒有悶哼。視頻裏,猴子完完全全、紮紮實實地毫無聲息,連喉頭的一絲顫動也沒有。他除了用力的右手,全身肌肉都保持著松弛的狀態,踩在地上的雙腿絲毫沒有用力,所以電腦椅子才紋絲不動,滾輪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想通了這一點之後,我開始明白梁Sir跟我說的,看完這一段視頻,就會判斷出這是一起兇殺案。不論如何,自殺不可能會是這樣一種情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好視頻裏猴子擡起頭來,對著鏡頭咧嘴一笑。看著猴子那詭異的笑容,我心驚膽戰,想起梁Sir剛才跟我講的,這一場謀殺案的兇手,跟這個行動本身,有著同一個代號—惡靈。是這個超乎人類極限、超過我的想象力、超越任何已知科學水平的—惡靈,用一種無比詭異、無法理解的方式,“附體”在侯小傑、Leslie的身上,借用受害者的雙手,殘忍地殺害了他們。就在這一刻,對於“這是謀殺案”的事實,我已經百分百確認了。視頻上的猴子,在展露了那個詭異笑容後,又低下頭繼續切腹。到了這裏,動圖上呈現的內容,視頻上也全部播放完畢了。我松了一口氣,剛想要說點什麽,沒料到的是—視頻還沒完。猴子手裏的水果刀,已經切到了腹部最右側……這麽切下去,水果刀會割開他的整個右腰,最後停在脊椎的位置,因為骨頭那麽堅硬,不是光靠一把劣質水果刀就可以割開的了。果然,猴子沒有這樣做。他毫不費力地拔出了腹腔裏的水果刀,“咚”的一聲扔在水泥地板上。然後,他站起身,看向攝像頭,慢慢地,慢慢地朝前走來。我被巨大的恐懼感包圍,整個人用力向後,背部緊貼在椅背上。猴子走到離攝像頭兩米遠的地方,停在原地,這時,整個畫面定格在他的上半身,從肚臍眼到頭發的位置!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口味之重,讓我瞬間明白,剛才梁Sir說的話—不然怕你看完視頻,什麽都吃不下。只見猴子雙手抓住露在外面的腸子,一點點地往外扯……太惡心了。梁Sir在我身後說:“鬼叔,你看,這像不像某種儀式?”簡直胡扯,世界上哪裏有這麽變態的儀式?我喉嚨裏一聲幹嘔,連忙捂住嘴巴,怕自己吐在幹凈的地毯上。但是,這還沒完。我們知道,腸子暴露在體外,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猴子仿佛一心赴死,繼續做著不可描述的事情。接著,他微微張開嘴,念了一句什麽,但是完全聽不見聲音。我回頭問梁Sir:“他在說什麽?”梁Sir搖了搖頭說:“我們對視頻進行了降噪處理,結論是受害人‘讀’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發出聲音。由於角度的限制,我們通過讀唇,得到了幾個可能的組合,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合理的,只能確定他說的是六個字。”我皺著眉頭,注意力回到視頻上。投影幕布上的那個昏暗的出租屋裏,猴子低下頭,繼續著赴死的動作,他勒緊脖子的雙手越來越緊,臉上雖然沒有痛苦的表情,但是眼珠子卻被勒得上翻,舌頭也朝外吐著。我胃裏難受的感覺已經到達了極限。然而猴子的雙手並沒有停止用力,他的表情越來越猙獰,眼眶裏只剩下眼白,這樣令人反胃、窒息的畫面,維持了足足五秒,最後,他終於雙手下垂,身體像一根煮熟的面條似的,癱作一團。伴隨著“咚”的一聲巨響,猴子整個人摔到了水泥地板上。猴子被惡靈殺死了。而在他倒下的最後一刻,從望向攝像頭的眼睛裏,我看到的是—解脫。我的心跳比跑完10公裏還快,腋下早已濕透,渾身又冷又熱,感覺難以形容。猴子死了,在受盡折磨後,終於死了,留下我們活著的人,接受另一種折磨。